第二天风柳绵死赖着不肯进宫,被小乙结结实实地从床上拖了出来。那人行的是严刑峻法,嘴里却还念叨着:“小小姐不要怪我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她披头散发地被弄到风清绝的厢房,他已经洗漱完毕,往常定是要去上朝了。但今日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床沿上,漫不经心地执着书卷,“怎么,昨晚上,圣上的口谕不曾听闻吗?”
她瘪瘪嘴:“我和那些女孩儿,真的处不来嘛——用二哥的话说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头。”风清绝的脸色刹那变得像活吞了苍蝇,“什么话都敢说!”赶忙扬手挥退了小乙。
后者把一张纯蒙古爷们的大脸膛憋得黑红黑红的。
风清绝看着他带上门,才重新把眼神落在女儿身上,她吃不住,佯装着整整凌乱的发丝。
“与她们处不惯,那就不要处,书还是要念的。”
“父亲!……人际关系,又不是我说逃就能逃得了的,我讨厌她们老是挑我刺。”
“哦,逃不了?谁敢拦你的路!”修扬的眼睛微微阖拢,眼光锋锐似刀。他从身旁的木几上取来一柄弯弯的匕首,走到女儿面前蹲下,郑重地把上头的红绳系在她的脖子上。“听着,再有人敢在你面前嚼舌头,你就拔出匕首抵着她的脖子,邀请她与你会猎。”
风清绝走到女儿背后,环抱了她,把着胖乎乎的小肉手微微抽出些许刀锋。风柳绵吓得几近瘫倒:这匕首原是一把缩小了的弯刀,雪亮的刀身比新雪还要刺眼,上头有深深的血槽,还刻了匕首的名号:焚心。父亲引着她的手在上头轻轻一擦,她就“诶哟”喊出了声,顺道死死闭了眼。他失笑:“你慌什么?割的是我!看好了。”
风清绝压着她的手腕一翻,狠狠一抖匕首,血珠便淋淋漓漓地飞洒出去,刀身上却仍是银亮如满月。“是把好刀。跟了你,就不要辜负它。”
“我、我……我不要它行吗?”风柳绵的声音糯得像蚊子叫,哪里还敢泼辣,“我要我床头的那把就好,挺漂亮的,还镶着蓝玉呢……”风清绝恶作剧一般缓缓地摇摇头,只定定地望着她瞧。
她吃不住十年称霸风liu榜第一的那种眼神,小心翼翼收了匕首:“我收了,我收了就是了,你别看我了。”说着,轻轻碰了碰他流血的指尖。他不动,她便拿布替他擦干净了,还顺便低头舔了舔,被问及则又是一派振振有词;涎水数滴是消毒良品,为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的必备良药。
父女两吃完早点,一个要去上朝,一个要去上学。风清绝走出卧房,正想破例让女儿搭乘“枯夷雪”,不想娃儿又赖在原地不肯走了。他头疼地按按额角:“又怎么了?”
“我要金步摇,我要金步摇……她们都有,我也要!还要光玥记的,老牌子,值得信赖!”
“神武出生的傻妞才买光玥记的发饰。”风清绝忍不住低骂,“跟风,全是跟风。不就是步摇吗,零零碎碎一些小东西,能有几个本钱?光玥记卖的价钱都能炒上天去了。再贵些,你爹得赔了有风城去替你买步摇。再者说来,你就算今天戴了去,那群傻妞也要说你是乡下佬,戴什么不像什么。”
风柳绵半信半疑:“不会吧。你都买不起,谁家买得起啊?不过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我今天仍是被她们笑去吗?”
“小女孩儿家的事儿,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两手一摊,居然一掀袍子,蹲坐在厢房前的台阶上,“那你说呢,你说怎么办?”
柳绵很认真地对父亲道:“也没别的办法了,笑是由她们笑去好了,不过要笑得她们心虚!咱们买最贵的步摇……要不买下全城的步摇?”
风清绝一个栗子:“神武傻妞,神武出生的傻妞!——黄全小乙!”随着他的叫唤,两个亲兵呼和呼和地搬着一个大箱子过来,重重地放在阶前的庭院里。风清绝起身掀起了盖子,风柳绵立马“哇哦——”扑了上去:“好漂亮,好漂亮——这个好看,哈,那个也好看,都好看都好看!!!我戴哪个啊?我戴哪个好?”傻乐着捧着满怀的珠宝往头上招呼。
风清绝在一旁抱着胸,一脸鄙夷:“你不是要去光玥记吗?你去,你去——你这没见识的丫头。家里头要什么没有?珠宝金玉之类,老宅下头不知埋了多少。”说着,不顾她不满的神情强压下了盖子,又顺手从头上拔下玉簪,替她绾了个松松的发髻,“这玉被人精养了好几百来年,都养活了。你戴了这个去,保管那些傻妞连个屁也不敢放。”
“如果她们不识货呢?”她早就垂涎父亲的玉簪很久很久了,可万一她们不似她,看得出玉质的清贵,那可就无处出风头了。
风清绝冷笑,“男人的品次,总归是识的。”又吩咐小乙去取来小姐昨日用过的发簪,稳稳地插在自己的文士髻上。柳绵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心里狐疑着:若是昨天自己戴支攒珠花的凤簪,不知父亲戴起来是何种风情。
风清绝话里的玄机直到她进了上书房才解开。那群女孩在日落之前再也没有机会让她说出那句:“安敢与吾会猎?”她们只是三三两两缩在一起,盯着她的脑袋发花痴。
路人甲:“居然,居然是太师的,怎么会?太师为人低调,多年没换过发簪,而且,我娘亲说她肯定不是太师亲生的……”
路人乙:“什么太师,都喊老了!我娘亲说,靖安公原是风家的三殿下,被人称作公子绝!”
路人丙:“哇,公子绝!他好有气势哦,我好喜欢……我想给他做小……”
路人甲:“小?你这梦做得……给他写彩笺还得去文庙拿号晓得不?”
路人乙:“不止呢!他当年还做过四明城君!”
路人丁:“哇喔,四明城君!我以前怎么没觉得叫什么什么城君的有那么威武呢?”
路人戊:“呜呜呜呜……本来我才该是公子绝的女儿……我娘亲说三殿下的原配夫人可丑了。”
路人甲乙丙丁侧目风柳绵:“天,堂堂三公子,娶了个丑八怪,这怎么可以?就算三公子的娘亲答应,我们的娘亲也绝不会答应吧?!不过,那为什么她还那么好看呀?我家哥哥都说她是绝色。”
路人戊:“傻呀,她爹都是公子绝了,娘再丑都没关系。”
路人己气喘吁吁地跳出来:“姐妹们……姐妹们!太师今天戴的是、是那女的昨日戴过的血纹玉簪!而且,光玥记因为哄抬首饰价格,被摘了招牌逐出帝都……”
当天下午,帝朝女眷们一致认定玉簪是最典雅最高贵的发饰,并且玉簪之首推血纹……风柳绵春风得意,对弦帝姬殷勤更甚,后者也难得地回了句话,虽说与她的殷勤混不搭界,“阿叔……近日可好?”
临放学,风柳绵走过那些女孩儿身边时,洋洋得意地“哼”了一声:“我娘亲嫌弃我爹长得不够好看,站她身边煞风景,所以,嗯,她都不敢来帝都丢人。”唬得一整堂的神武傻妞们嘴张得可以塞鸡蛋,心里暗爽不已。出宫门的时候,居然还好运气地遇到了熟人,是她阿妈以前的侍女,她唤作宜修姑姑的。百里宜修嫁了她爹从前的副官原牧野,人家现在可是细柳幕府的首席幕僚,连带当年的百里家女婢也成了帝朝的外命妇,身份尊贵。可百里宜修是个哑巴,只会用驯顺温和的眼睛盯着她瞧,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到了城东王孙宅才依依不舍地分别了。刚走进家门,就看到他爹一身玄衣倜傥非常地迎风而立,风柳绵就巴巴地吊在他脖子上做花环。他捏捏她软乎乎的脸:“今日可好?”
“好,好!”
“嗯,那收拾收拾,晚上出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