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刚起,脚步有些虚浮,端蓉太后在魏嬷嬷搀扶下入了正殿,清冷锐利的眸瞬间就换成一汪碧潭的平静,仿佛世间何人何事都牵动不了那份雷打不动,岁月沉定下的孤高宁寂,恬淡致远。
雕花椅上的丽人眼神一怔,眉间的焦躁还未来得及收回,如小鹿般一瞬的慌乱尽收她眼底,太后故意忽视丽人毕恭毕敬的行礼,仪态万方落入主座。
“莹儿给母后请安!”如黄鹂脆生生般带着怯弱的声音打破未入晨曦的宁静。
端蓉太后一笑道“魏英,给贵妃倒杯茶暖暖身子!”平淡的视线如温暖泉流若有若无飘过莹贵妃,丽人娇滴滴的尾音中立刻填了几分轻快欢愉和受宠若惊,礼拜的更加恭敬“莹儿谢过母后!”
魏嬷嬷接过丫鬟泡的清茶,亲自为莹贵妃斟上,瞥见她眼里的讨好和谄媚,心里叹了口气,对这贵妃更加失望,这样的人怎配当大廉国的皇后,且不说远见谋略,无胸襟,心不定,藏不住心思,任性骄纵,主子三言两语就牵着她团团转,记得前阵子对因王婕妤还在这被太后严厉责训,眼里的熊熊怒火怒张喷发,当时她还怪太后说的过分了,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一点情分都不留,主子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太后押了一口热茶,平淡的口吻带着些许嘲弄的笑意“贵妃月盈宫呆的不舒服,跑哀家这庄清殿来了?”
女子还沉浸在喜悦的余韵中,能得到**之凤,两代稳坐不衰的太后的认可,就是无上荣耀,听到这话才想起来这的正事,立刻邀功般兴奋,却又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今晚莹儿的丫头如厕,碰巧看见二殿下和臣妾的姐姐出了冷宫,走往神午门方向,由于事态重大,莹儿不敢欺瞒,特来请教母后定夺!”
端蓉太后眼神一厉,接着吹了吹白玉杯壁青色液体上漂浮的一缕茶叶,冒出的热气蒸熏眼睛,淡淡道“奥?有这等事,哀家想听听你的见解!”
神午门通向集市,按照律例,朝中重臣携妃子私逃出宫,是宫中大忌,更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女子不守妇道,要经烈火焚烧之苦,男子要承受腰斩之刑,并挂于城门暴尸三天,受尽天下人侮辱唾骂,死后不得入家族族谱,这样酷刑比摘脑袋更让人心惊胆寒。
莹贵妃暗自窃喜,暗道机会来了一定要把握住,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全溜出嘴边“当然是按律法办了,纵使天子犯法,也是法网难逃!”漂亮的水眸说完挂着恻恻阴笑。
端蓉太后皱了皱眉,素手轻巧放下玉杯,如宝石的纯粹的碧青色微晃了一圈,荡起的涟漪把浮叶卷入杯底,“那可是你的姐姐,宫里有个亲人不容易!”说的动情,眼里的清逸淡然有了道不明的复杂。
莹贵妃脸上的暗色更加浓郁,接道“戒律严守,清规难违,怪只怪家族生了有辱门风的姐姐,臣妾会秉公执法,忍痛灭亲!”
太后幽幽冷笑一声,听着这套冠冕堂皇,暗仇私报的说辞,眼底依然一片笑意,凌厉气势却伴随寒气的压迫阵阵袭来,道“赢儿是先帝亲封的御德郡王,贵妃不念姐妹旧情,可哀家还要顾及皇家颜面,单凭一个小小宫女的片面之词,就断然定罪,贵妃金言很是欠缺考虑”毒厉的视线直盯在莹贵妃身后低垂的宫女脸上久而不散,直到丫鬟脸色煞白,身子暮地一颤才满意收回。
莹贵妃粉嫩的脸颊失了血色,质疑如胃里绞进的石头,磨得血肉凉凉发疼,僵着脸口气不由得生硬道“臣妾句句属实,母后不信可以去查证!”
端蓉太后不再理会莹贵妃,褪去淡笑,认真而平静吩咐魏嬷嬷道“给哀家宣来昨晚神午门当值的侍卫,这茶叶不错,入口香醇滑腻,清香扑鼻,带些顺道给如贵妃尝尝去。”忽而又想起什么,兴趣十足地问道“这几日也没见墨菲来宫里看望哀家,赢儿是不是又欺负她了,可好?”
魏嬷嬷闲话家常,徐徐道来“好!虞王妃可是个小醋坛子,二殿下一有点花边柳事,准来您这告个状,好在小两口和孩子过家家似的,晚上闹得水火不容,明个早上就冰释前嫌,这两天倒是消停!”
太后两眼眯成高兴的缝隙,一片暖容,“老了,哀家也就不求啥了,国再大,它也是家,盼个家和万事兴才是儿女子孙福,莹儿,你说是不是?”太后的目光突然灼灼射向她。
莹贵妃来不及反应,那声“莹儿”拉近了距离,不由缓和了语气说道“母后说的是!臣妾谨遵教诲”!
太后收到人儿顺从随声附和,又开始继续上面的话题“赢儿是个好孩子,尊君爱民,敬长爱弟,朝堂上也少不了他的忠言良策,皇帝甚是信任,今天出了这档子事,也牵扯上了国事,哀家就不做这公道人了,去请皇帝吧,**干政总归是有违朝纲!”
含沙射影,说的是自己,却把造事者莹贵妃说出一身蒙蒙冷汗,尴尬无比。
魏嬷嬷随即嘴角弯起了然的笑,声音和白开水一样寡淡,道“这天还没亮,皇上还在睡罢!”
太后愣了一秒,素手自然拍在魏嬷嬷的交叉规矩立在腰间的手,爽朗开心的笑漾满那张越看越有味道的脸,迷糊道“哀家说今天这么安静呢,鸡叫声都没听见,原来是早了?”
椅子上的丽人后背不妨猛地向后一沉,木纹肌理硌得骨头生疼,小脸如纸般惨白。
“魏英,你去传御膳房早些开膳吧,做几样皇帝爱吃的小菜点心,皇上一醒就给哀家叫到这来,难得今天有这个机会,哀家要和儿子叙叙旧,这儿大就不由娘喽,都一个月了也没来庄清殿瞧一眼!”太后半开玩笑,如平常家母亲娇怒抱怨数落着儿子的不是。眼里的落寞哀色一闪而过。
魏英眼里出现少许难得的柔情和心疼,雷厉风行笑里藏刀的太后人人都惧怕敬畏,却没人了解她背后如杂草般疯长的愁苦,只因她低不下这颗高傲的头颅,年轻任性犯下的错,也会在夜里被折磨的痛苦不堪,从很早她就开始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弥补缝合伤口。
苦心,除了入土的先帝和她,没有谁在意过。
魏英安慰的笑笑,也看着玩笑的回应“太后,您多心了,皇上整天为国事操劳烦心,日理万机,又不是他所决定的,再说一到这您就责骂他不成气候,来也被你赶走了啊!”
“呵呵”太后笑意盈盈点了点头,看向一旁不知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的莹贵妃道“莹儿,就在庄清殿用膳陪陪哀家吧!”
“是!”莹贵妃不敢言不甘愿道,这么严重的事怎么撇了一会就让太后轻描淡写的当成一起纷斗家事了,然而下一秒两个均着一袭黄衣的侍卫就跪在地上,眼里重新亮起希望的光。
“给太后娘娘请安,给莹贵妃请安!”两个侍卫利索跪地行礼道。
太后瞥了一眼椅子上痴狂盯着地上得逞狞笑的傅雪莹,时下已明白三分,低头和魏嬷嬷悄悄吩咐了些事,嬷嬷点点头便出去了,她乐呵呵道“哀家也不盘问你们两个,说好了皇帝做主,一切就等皇帝来了再定夺,只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得想好了,招错了到时候掉脑袋的就不只你们受牵连了!”一股深沉的发寒压抑浓卷而来,让两个侍卫身子猛地一缩。
莹贵妃怕事有变,这明显是变相威胁,媚眼一眯,音里的挑衅意味渐浓,调笑道“看母后说的好笑,这黑就是黑,白自然是白,黑的怎还变白的不成?
太后慵懒捂嘴优雅的打了个哈欠,不在意道“凡事都不绝对,莹儿,眼睛见的道听途说的都不可信,哀家瞅着你身后的丫头眼熟,是去了的周淑妃宫里的吧!”
莹贵妃倏然一惊,心漏跳一拍,今晚是被迷了心窍了,这个丫头确实陌生的很,想到这脊背僵硬发凉,冷汗薄出,她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是自己故意把钗掉包毒死周淑妃从而嫁祸给傅宛如的呢?
室内因这句话出现短暂的寂静,寂静的让人窒息,身后的丫头身子猛地颤着,眼神慌乱飘移不定。
突然渐近轻佻的脚步解了微妙压抑的气氛,明黄色锦龙衣袍亮的直刺人眼,眉目含星,俊朗不凡,只是嘴角牵起玩世不恭的随笑叫人生恼,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不成气候。
“儿臣给母后请安!”
“臣妾给皇上请安!”廉易和莹贵妃齐齐行完了礼,同时看向老僧入定的太后。
太后慈祥长辈的温和展颜“来了,早膳该好了,传吧”说完走到桌子边坐下,又道“上次哀家记得和你,赢儿和瑄儿用膳是一年前的事了吧!生在皇家就是这点悲哀,君臣之道隔了兄弟的感情!”
廉易襟做不动,语气不冷不淡,是一种对待陌生人的疏漠无情,“母后说的是!”局外人看着宫女太监鱼贯而出,杯碗筷碟摆满偌大的八仙桌。
离去的魏嬷嬷脸色骇然大变,拦截下半路安然无好带着茶叶正回去复命的宫女,又不确信问了一遍,软禁了宫女,匆匆奔往庄清殿,如贵妃真不见了!
在耳边低语汇报给太后,她担心看了一眼,太后眼皮抬也没抬,就自觉退了下去。
左手轻翘,抬起撩起右手飘逸衣袂,移动手中的象牙筷,如行云流水般,举手投足间是藏不住的优雅华贵,再看,廉易的白瓷素描青花碟摆着两块形色各异的食物“皇儿,试试哀家这的红豆糯糕,核桃奶酥,小时候你和瑄儿是最喜欢吃的,当兄长的一点也不谦让弟弟,记得每次来母后这都要抢先吃个干净,幸灾乐祸看着弟弟一个劲儿瞪眼直哭”
廉易嘴角微微僵了一下,就恢复自然,淡淡道“那时儿臣小不懂事,说来惭愧!”
太后笑意不减,观察着廉瑄的神色,接着道“转眼间你们五兄弟就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快,哀家韶华不再,过两年就该去陪先帝和两位姐姐了,你,瑄儿,赢儿都不是哀家所出,但这几年哀家的心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你们身上,易儿,你是先帝的嫡亲血脉,是大廉天下的正统君王,治国有道,勤政爱民是哀家给予你的厚望,有时未免就严厉了点,、你能否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廉易低垂下头,恭顺道“母后严重了,您一切都是为儿臣,儿臣明白!”却在她看不见的盲角露出不屑冷笑。
太后停顿一下,斟了杯酒,悠悠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在怪哀家,前些日子如贵妃册封大典,哀家缺席,你就再没来过庄清殿。”
廉易冷冷抬头,面无表情和太后读不懂的神色相撞,道“儿臣不敢!”萧冷空气让静静低头吃饭的莹贵妃不由抬眼,廉易冷到极致的眼神是他未从见过的,如寒铁玄冰般,寒气四射,稍微靠近一点就能把人的每个毛孔冻缩,让人不寒而栗。
太后脸色不再温暖,即刻严肃冰冷下来,两股气流在空中不期交汇,莹贵妃拿着筷子的手不由颤抖着,控制不住。
冷冽的话语带着无言的威势道“皇帝,瑄儿是你的弟弟,小时候你不懂谦让,现在是君臣,你还是这般胡闹,今天哀家就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哀家不是世俗古板,天下女子不尽其数,无论是窑子里的,百姓家的,还是达官商贾的,只要你喜欢,尽可纳入**,可你听信谗言,迷了心神偏偏抢了兄弟之妻,弃皇家颜面,你弟弟的脸面于不顾,非作出这等不耻事,瑄儿也是哀家的儿子,一碗水全都倾在你这边了,你说哀家再怎么把它端平。”
莹贵妃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到地上,脸上有一把火在烘烤着,红的窘迫,娶傅宛如就是她在廉易吹得耳边风。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原来什么都瞒不过。
廉易冷脸僵着低头不语,太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火辣辣如喉,到了胃里却异常冰凉“这次他出战,为的是保你的皇位政权,敌人残酷险恶,凶狠毒辣,半年来他尝遍酸苦,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到皇城,你要斩他?”
廉易嘲弄的强言辩驳“母后,朝无法不正,家无规不立,儿臣几道急令回召,瑄弟全然不顾,擅自拥兵,谋反篡权之意高调明显,儿臣恕难从命!”藏了多年的恨让桌下廉瑄握紧双拳,突起青筋依稀感受到脉搏跳动,我恨的又岂止是你一个人!从何时开始他就换上这副执跨子弟的面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名义上的父皇却把胸无点志的他扶上皇位!
太后筷子一顿,威力气势又加了几分,是种胜券在握的从容气魄,声音还是平淡不已“我阅人无数,却看不透你,召北疆的斐儿和矩儿回来不就是拿哀家作要挟固你江山吗?你是君他们是臣,效忠帝王就是他们的神圣天责,你放过瑄儿,皇位哀家替你来保,天都快塌了,内争乱咬让外人得利,这就是你登基十几年学到的?无论如何,天下是姓廉的!”
一句“外姓人”把廉易来回现实,抬头看向那女人,眼里载满痛苦和挣扎,点点星光圈起悲凉的光晕,无限凄伤,这还是那个运筹帷幄,凌驾于千万人之上和明德君主坐拥江山的雍容女王吗?
廉易心一软,糊里糊涂就应了一声“好!”
太后舒了口气,展颜一笑,高兴道“莹贵妃就做见证了。哀家敬皇儿一杯”说完又倒了一杯,冲着廉易一笑,酒入愁肠,心里却在嘀咕:放低姿态的滋味还真不好受。
再看莹贵妃,眼里的笑荡然无存,直视她冷硬道“今天的事,你泄露半个字,哀家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阴森的压迫感让她十分确信这句话的可执行性,立刻贼麻溜的点了点头
“皇上,该早朝了!”瘦弱太监尖细嗓子穿透了整个庄清殿,太后点点头,起身温柔的给廉易整了整衣襟轻声道“去吧!”
廉易拜礼退出门外,如贵妃的事一字没提,丽人已经低着头捏紧碗口已经没那个胆量再提了,端蓉太后看着廉易走出的方向久久不语。
暂时压了下去,但纸是保不住火的,从得知廉瑄进城的那刻开始,她就隐隐约约知道要发生什么了,知道如贵妃去哪了,所以提前要了廉易的预防针,每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又是廉赢设的计,目的就是套的两兄弟反目成仇,厮杀互咬。
“魏英!”太后轻唤一声。
在门口候着的魏英款步携来,“两位侍卫和丫鬟是重要证人,关进密室,严加看管”
“是!”
地上一直跪着的侍卫顿时瘫软,两眼无神,如行尸走肉般,三魂少了两魂,七魄全无,进了密室就没有活着出来的。
莹贵妃急红了双眼,从椅子上站起来如赤魔炼狱般狰狞可怕,她什么都不顾了“太后,您说过要交给皇上处理的!”
太后淡然一笑“是处理的,只不过延迟些时日,你急什么”白了她一眼道“把莹贵妃护送回寝宫,天凉气寒,就不要乱跑了罢!”莹贵妃扑腾坐回凳子,软禁,这结果是她从未预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