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宸枋闻言,愣了半响才低低地笑出声音来。
“你这是干什么?”洺悕挑眉,似有几分嗔怒之意。“情理之中,倒还真是意料之外。”楚宸枋支起手来,掩饰着唇边翻天覆地的笑意——果然啊,如果说她是直到此时还做出这等举动,那真的是毫无头脑的愚钝丫头了。“什么第二婚约啊到底。”洺悕表示很是郁闷。这也怨不到她,虽然百里朽儿房中倒有几本符字,可大多都是些兵家轶事、草木之毒以及一些关于女子的书籍,这叫洺悕去那里了解浮楚几百年的历史史则呢?
“这第二婚约嘛,就关系到了浮楚的建国皇帝净月先帝身上了。”楚宸枋知道洺悕十二分的好奇,还坏心思地拖长了音调,算是吊足了洺悕的胃口:“净月先帝?那个一人自沙漠而来一柄细剑打下了千里江山的好汉楚净月么?”楚宸枋哑然,语言风格这东西,真的挺玄的:“好了先不说先帝了,这百里族和楚氏的渊源是从浮楚建国就有了的···你能不能放尊敬点?先帝毕竟是先帝,活人不与死人斗气。”楚宸枋还是没忍住劝导了一句。
“我是在夸他战功赫赫。”洺悕有点不明不白的感觉,骂不得就骂不得,夸也不行么?那说什么?楚宸枋哭笑不得:“可是你称先帝为好汉,未免有些···”“粗陋?”洺悕猜到了七八分,就没有再让楚宸枋说出口。“倒也不是。”楚宸枋见洺悕说得如此直爽,反倒是有些扭捏的意味。“我称他为好汉是以意敬之。”洺悕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我称他为好汉,也是因为在我这里,他只是个好汉而不是先帝。”
楚宸枋被这一番话弄得有些糊涂,开口问道:“何有此言?”“为帝王,他着实不够狠绝。”洺悕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就是看他对离析的处置。”离析是当年净月先帝刚来到中原的生死兄弟,与之同为生死兄弟的还有百里族彼时族长百里轻言。离析曾经以自己族长的身份换了净月先帝一命,从此随着净月先帝走南闯北,拓下了浮楚江河。可是就在浮楚建国之后,离析没有得到一封一赏,从此仿佛就消失在了这世间一般。更为反常的是净月先帝也不问不问,没有出动一兵一卒去寻找开国功臣离析,还在一个月之后迎娶百里族长女,也就是百里轻言为后,废除了**三千佳丽。
后人曾经猜测,女扮男装伴随净月先帝和离析将军的百里族轻言皇后,与这功成名就的两人之间一定有许许多多为外人所不知的故事。有人猜测轻言皇后倾心于离析将军,而净月先帝对轻言皇后也是情有独钟,无奈之下轻言皇后所以才委曲求全嫁给了净月先帝求取离析将军的一个自由。可是,在净月先帝命悬一线即将被佞臣处斩之时,却是轻言皇后一人一剑,一匹枣红马上白衣如雪地劫了法场。这等的大义红颜,让世人为之折服。外人看此事已是如此,那身在其中的净月先帝的想法,就显而易见了——若是得妻如此,还有什么是不知足的?
可是百里家轻言和离家离析的婚约两方父母是早有意愿的,只是碍于那两个闹腾人的性子,没有挑明了说。离析与轻言也算是佳人才子,男才女貌的般配夫妻,且轻言征战一般都是伴随离析左右,日子久得足够生情了。这一点,也让人着实猜不透。民间画坊的流传也大有不同,有的偏向了净月先帝,有的偏向了离析将军,莫衷一是。
只能叹,这万里江山,竟然死死缠在了一个鲜衣怒马的娇俏女子身上。
那就是另外一段江山美人的故事了,我们先且不谈,眼前的问题就这个二丈摸不清头脑的第二婚约。第二婚约和百里轻言就有了不浅的关系:百里轻言入宫为后之前,曾经失踪了一段时间,净月先帝也并没有寻找,三个月之后百里轻言就会到了皇宫之中,并在倾焉殿立下誓约:百里族一生忠诚于浮楚皇族楚氏,不得悔改。自今日起,长女为后,末女为妃,百里族中人除将位以外,不得接承任何官职。若有违者,死。
长女为后,末女为妃。这看似荒唐的婚约,保了百里族后世的平安。要知道,浮楚当时建国之初,怕的就是有权力的臣子动反心,大部分得了权的臣子都被以各种理由给打发了——有的回了乡,有的完全消失了。净月先帝虽然以贤明著称,可这件事,确实是非做不可的。当时的百里族,因为离析的失踪,几乎是拿着浮楚上下所有的兵权,自然早就被盯上了。因为百里轻言的原因,净月先帝不忍下手,所以才一拖再拖百般耍赖,直到百里轻言嫁入宫中立下此誓,方才保住了百里族上下百余人的性命。
“···第一婚约就是当今皇后、你的姐姐、百里族的嫡长女百里云心和楚皇楚镜言,而这第二婚约···”楚宸枋偏过了头,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是你我了。”“还真是,卖了女儿。”洺悕听了这一段故事,觉得心中五味陈杂——这果然是古代,皇权大于天是一个多么无奈而又板上钉钉的事实。
“如果百里族没有末女怎么办?”洺悕翘了翘唇角,找出了这个轻言皇后留给子孙的活路。“这么久了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发现了这个语漏么?”楚宸枋冷声相讥,反问道:“你真的当先人们都是愚钝麻木的人么?”洺悕摇了摇头:“不,他们只是没有心出来反抗。”万恶的封建制度,男子可以娶妾,女子却不能另嫁,独守空房一辈子。
“有出来反抗的,可是被净月先帝压回去了。”楚宸枋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可惜的感觉——确实是有人反抗的,就是净月先帝的胞弟,那个要娶百里族末女的摄政王爷。
那个王爷也是个自沙漠里而来的草原男儿,性情刚烈,自小与一个女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王爷也为了浮楚立下了汗马功劳,只为了给这个女子一个安心的未来。可是谁料得到太平盛世了,有情人反而要被拆开——皇命不可违。巧就是巧在这里,那个时候百里族没有末女,只有一个末子。那王爷咬住了这一点不放,就是不娶百里家的女子,给那姑娘一个正妃的名分。净月先帝对这个王爷极其亲厚,而且这件事确实说得过去,世人都觉得摄政王痴心一片感动天地,净月先帝应该会成全。可是就在摄政王跪求净月先帝的第二天,传来了一个噩耗:
那女子死了,在自己房中以一条白绫自缢。那女子留下了一篇遗书,用的是自己亲手绣的手绢,咬破手指血书于上。她说,晓柔就是死,也不会把摄政王让给别的女子,皇上以晓柔的父母要挟晓柔,晓柔无法置父母于不顾;而摄政王是晓柔此时唯一的爱人,晓柔会用生命守他一辈子的。小女子福薄,无法享受天伦,只能以死明志。晓柔不会同意,自动退出的,皇上可以放心,晓柔一步也不会退的。晓柔已死,一具尸体可以任凭皇上处置。
白绢的末尾一句话留给了摄政王,柔肠千转怨念万年——愿卿不负我,只慕一心人。
摄政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站了起来,不要任何人搀扶走出了宫门。那个年轻的影子站在宫门前,眼神麻木望着天的尽头,仿佛看见了爱人巧笑嫣兮的娇柔样子,笑了笑,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不省人事。安葬了晓柔之后,摄政王就不理政事,自愿出家为僧,守了一辈子的青灯泥佛。曾经有人偷偷问他,恨不恨净月先帝,拿着佛珠的摄政王苦笑着摇了摇头,对着明晃晃的月光流下了清泪两行。
净月先帝去看过晓柔的遗体一次,他把手放在棺木上很久,轻轻说了一句“好个一步不退,任凭处置,不亏你是玉晓柔”,之后,就摆驾回宫了。反倒是百里轻言备了很重的送别礼,站在送殡队伍的身后愣了许久,才摇着头走上了凤架。到最后,摄政王还是娶了一位百里家的女子,只不过是倒数第二个女子嗣,不是名副其实末女。净月帝王算是辉煌了一辈子,可就是这么一件事,他估计错了女子为了爱情到底会做些什么。其实他应该知道,自己身边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只不过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百里族是个危险而又完美的棋子,哪一任帝王也不会轻易舍弃的。一代又一代地逼下来,渐渐的就无人反抗了。
“···如果你反抗,你可以放心,我弈王保证谁也保不住你。”楚宸枋认真地看着洺悕,神色中没有一丝戏谑。“你是什么意思?”洺悕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警觉地问道:“要是没有末女的话,就如何?”洺悕的心一下子被提起来了,她忐忑地看着楚宸枋——她猜到了答案,只是不敢亲自承认罢了。楚宸枋静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其实,不是末女,是倒数第一个女子嗣。”
——如果洺悕不嫁,就是蓝渐,百里蓝渐。洺悕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双臂支撑着轮椅,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如果蓝渐不嫁,百里族就会受到最大的打击。”楚宸枋沉声提示洺悕,现在百里族能勉强掩饰这个婚事的只有蓝渐了——两人年纪差得不远,蓝渐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蓝渐有婚约。”洺悕强撑着说道。楚宸枋看了洺悕一眼,风轻云淡地说:“皇族并不介意让李洛栖永远走不出家门。”自然也不会介意灭了这个书香世家。“朝廷?”洺悕冷笑着——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现在无比霸道地袭上了脑海——她要让这个社会这个王朝,天翻地覆。以女子幸福为赌注,不是王八蛋还能是什么?
“没人可以轻易推翻一个已经有百年历史的王朝,”楚宸枋眯起了眼睛,弯起的唇角有危险的意味:“何况一个女子。”
敢问谁为一纸婚约,倾覆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