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宸枋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之中,面前的书桌上摊着一卷文书,其余的都整齐地摞在一旁。
楚宸枋拿起放在砚台旁边的毛笔,刚想落笔却又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放了下去。楚宸枋右手按住了太阳穴,有规律地轻轻揉动着,还是觉得头疼得可以——倒不是完全因为眼前的文书。
今天上午不得不说楚宸枋的效率差得可以:从起床起几个时辰耗磨下来,竟然连五卷文书也没有解决完毕。楚宸枋伸出左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有些凹凸不平的文书,略湿的触感说明墨迹未干,还带着点朝露的气息。
——这其实就是今天早上由秋语芥送过来的。
楚皇楚镜言身体薄弱,政事方面却丝毫没有疲软之意,反而雷厉风行得像是弈王爷的风格——事实上,所有的奏折有将近二分之一是由楚宸枋解决的。每日清晨昨日的奏折就会以文书的方式悄悄送到弈王府,傍晚时分再送回皇宫。虽然做得确实隐秘,可朝中有心的大臣大都看得出这些批阅都出自谁的手笔。
并不是说楚皇荒淫,怠于政事,而是无奈天生的疾病缠身。不然的话楚宸枋相信以楚镜言的政治才华,绝对会是一代享誉明君。也不是没有人担心过弈王弑兄夺位,可朝中偏向弈王的大臣们有一个无法反驳的证据——
在大殿下,六殿下,四殿下和南王争夺太子位之时,可曾记得有个少年摄政王一手遮天,己平天下送异母皇兄四殿下登位。无论如何否认如何抨击,九子夺帝位之后,足足两年的天下安平至少堪堪可以证明,弈王是一心辅佐楚皇治理天下的。
有人怀疑楚宸枋是想求个名正言顺,等楚皇逝世之后取皇族嫡子之位而代之——楚皇唯一的皇子至今已有三岁,却迟迟未立其为太子。而随后发生的事情却击倒了这个猜想:楚皇惟一嫡子三岁诞辰,年仅十九的弈王率二十个左右的文臣武将请求楚皇立小皇子为太子。
尊贵的年轻弈王跪在了奢靡的皇宫门口一夜,终于是换来了楚皇一声叹息。
翌日,楚皇命文臣撰写文书立唯一嫡子楚墨为浮楚太子,待楚皇逝世之后,拥有君临浮楚的权利。
负责编集史书的老翰林已经记录了一生的历史,他所书写的史书全部都是铁骨铮铮的真话,从未掺杂过一句个人感情。楚皇立太子之后,老翰林记录此事,在史迹结尾落了一句话——
天可鉴,弈王之弈。
这是所有被老翰林记录过的王侯贵族至今获得的最大赞誉,甚至连上一位号称‘贤政爱民’的楚皇都只得到了老翰林一句中肯的评价。
浮楚建国约五百年以来最年轻的摄政王,用最高调也最无法反驳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自己天生的不凡。
这些对于楚宸枋来说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两年,听起来真的不长,却让他得到了真正的洗涤。摆脱了皇宫之中的尔虞我诈,摆脱了所有人或褒或贬的神色,摆脱了作为敌国之子被防备的时光。
他现在也还是天下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但是他坚信自己是眼观棋局的弈者,并且终会赢得,这一场最终之弈。
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功名利禄都会消失,然后变成积淀尘土的往昔。说不定自己还可以给自己的孩子讲讲这段遥远的故事,博其一笑,然后还是寡淡却温暖的日子。自己的妻子会穿着粗布的衣裙站在一旁晾晒衣服,湿漉漉的衣物上有泉水的甘冽香气,她会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美丽的像是天上仙子。
楚宸枋微笑着打散了脑海里美好的幻境,转过头去从书架上取下了一个小巧的檀木盒子,放在了书桌上,打开。质地上乘的红色绸布里软软地陷着一只银质镶翡翠的双节耳环。最上端没有钩环,断了一小截。环形银座里镶嵌着翡翠,下面坠着一朵盛开的银莲花。
做工精巧,却不算贵重。
楚宸枋把耳环拿了起来,轻轻放在手心,略低头仔细观察着翡翠上的异色。楚宸枋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摇摇头,拿起一旁的茶杯清饮一口。突然心中一动,楚宸枋放下了茶杯,拿开盖子将耳环丢了下去。
耳环落在了杯底,和碧绿的茶水相映成趣。
楚宸枋等了许久也没发现什么变化,不自觉皱紧了眉头。沉吟了一下,楚宸枋拿起了茶杯凑近唇边。
“王爷不可!”一声短喝止住了楚宸枋的举动,秋语芥一袭蓝衣站在书房门口。“怎么?”楚宸枋觉得秋语芥也许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他差点忘记了,秋语芥来自流斯云坊。
“有毒。”秋语芥的语气很平稳,几步上前拿过了茶杯,手指伸进茶水里将耳环拿了出来。“没人敢在弈王府玩毒。”楚宸枋觉得秋语芥是不是在戏耍他。“有。”秋语芥拿着杯子,风轻云淡。
“你?”楚宸枋眯起了眼睛,几分喋血。“属下不敢。”秋语芥单膝跪在了地上,以示忠诚。“那是谁?”楚宸枋低声问道——难不成弈王府出了奸细么?真是天大的笑话!
“王爷可以。”秋语芥没有站起身来,只是抬头看着楚宸枋,琥珀色的瞳孔里有不让人注意的嘲讽。“秋语芥!”楚宸枋怒了,拍案低吼:“不要以为本王当真不敢动你。”
“王爷当然敢。”秋语芥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了窗边。
“喵呜!”尖利的猫叫声响起,秋语芥手中抓着一只毛色难看的野猫——那是弈王府厨子女儿养的小花。秋语芥一字不言,默默将杯子里的茶水灌进了猫的嘴里去。野猫挣扎着,爪子挠伤了自己的脸颊,血肉模糊。
不到半刻钟,野猫已气息全无。秋语芥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划开了野猫的腹部,脏腥的内脏流了出来,全部变成了腐黑的颜色。楚宸枋有些吃惊地看着野猫的尸体,眉头皱了起来。
许久,才开口:“耳环有毒,曼陀罗花。”秋语芥把野猫的尸体丢在地上,淡声道:“王爷好眼力。”言罢,走近书桌将手中的耳环放了回去。楚宸枋凝视着这耳环许久,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
不是愤怒,不是惊讶,不是悲伤,也不像是失望。楚宸枋深吸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你···把它收起来吧。”果然还是不忍心,丢下这个自己救了她一命的证据。秋语芥似乎是笑了一下,拿起了那个盒子小心地将耳环放了回去,又搁到了书架上。
“王爷可有头绪?”秋语芥站在楚宸枋身侧,低声问道。楚宸枋摇头,笑容苦涩:“唯一的头绪,就是那个。”秋语芥呼吸一滞,不发一言。“你不说些什么么?”楚宸枋支着头看桌面上的文书,漫不经心地问道。
“仆不事二主。”秋语芥沉声跪下。“你说是谁。”楚宸枋淡淡问。秋语芥不语,站起身来拿起毛笔,在白宣纸上落下一字,然后立于一旁。楚宸枋看了看那个字,有些吃惊,旋即微笑赞道:“不愧曾经是梨家的人,饮香染墨也不是一两日之就,书写倒真是工整流畅。”
“王爷过奖。”
楚宸枋笑笑,纤长的手指划过宣纸上的那个字,指腹沾染上了未干的墨迹。
“七十五环。”
洺悕拿起另外一支羽箭,语调轻快地报道。蓝语在心中默默全部重算了一遍,点了点头随即开口:“七十五环。”洺悕冲着蓝语做了个鬼脸,继续逼箭上弦。林枫倒吸了一口气,觉得真是怪物对垒怪物。
现在洺悕已经射了八箭,四个十三个九一个八,统共算来是七十五环。这样的成绩,是蓝语的平稳水平林枫的最高水平。而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如此风轻云淡地就做到了,仅仅一步爬到了山腰还不止。
当然,林枫不知道这个女子可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要知道,如果让洺悕换回自己原来的身体再拿把L175A3,别说是八十来米,八百米之内远程狙击,洺悕可以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失手。千万不要小看特工全封闭式训练的两年对于洺悕的改变,小看的话你会死得很惨。
在支援E组攻袭E族侦察E组里,这一点不只一个人证实了。
洺悕微微眯起眼睛,校准了目标,心中松了松叹一口气——果然古代就是古代,弓箭也是这么落后。本来以为是奥运会亚运会上那种弓箭,最差最差也要有一个精准一点的距离和靶子吧?事实很残忍,她远远高看了这个世界。
习惯了狙击枪的手怎么也习惯不了木质手感,对了半天竟然还射出了八环这种成绩···要是被夏埃尔他们知道了,大概会笑得胃抽筋吧?洺悕皱起了眉头,深深感觉到真是丢脸。
不得不承认的是,弓箭这东西,她接触得实在是少。
二十三年的岁月细细数来,也只有二十一二岁的时候去了一趟日本酒井家,闲得无聊在酒井家附近兜兜转转找到了一个专门教射箭的地方,叫什么洺悕还真的就是忘记了,反正第二天就拉着酒井去玩了一把。
洺悕记得那里面的老头儿射箭特别厉害,而且还凶得很,看见酒井和洺悕结伴进去差点吓掉了老人家的假牙,带回过神来之后老头儿气得脸通红,还骂骂骂咧咧了半天。洺悕那时候听不懂日文,只是看着酒井出人意料地和气着和老头儿说话。
楚洺悕第一次接触弓箭,成绩很骇人也确实很正常——十箭,闪亮亮地全部脱靶。酒井苦笑着看老头怒火冲天地骂洺悕,而后者则是一脸的茫然——语言不通果然很可怕。那老头估计是被气得肠胃纠结了,竟然把洺悕硬生生给截下来了。洺悕虽然性格有些三无倾向,下手很是残忍决绝,可毕竟也算是良家少女三观正常没什么大的心理畸形,你叫她对一个老人家怎么办啊。
然后洺悕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酒井的身上,那厮也明白洺悕的意思,于是就大义凌然地···掉头就走。
洺悕度过了最煎熬的一个月,回到总部的时候夏埃尔看到她不顾眼前的领导就尖叫:酒井那个混蛋一粒米都没给你吃么?洺悕无语地看着夏埃尔‘怜惜’的神色,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看起来真是无辜的酒井···真是无辜啊!
···就这样,回来后的洺悕,支援组远程狙击第一名比第二名高了那可不止一个档次。
洺悕回想着记忆中最灰暗的一个月,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原本逼得紧紧的弦滑出了手中,羽箭像流星一样飞射了出去——
“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