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短发的男人,皮肤苍白,眼白多过黑瞳,泡在水里好像水鬼。
紫瞳哆嗦了一下,也不管他是人是鬼,伸手就去扼他的喉咙,待到手指扣上了那男人的喉咙,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已是内力尽失,如此贸然出手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可是,现在想要缩手已经晚了。心念如电转,手中已是变招,化爪为掌,直往那那人的脖颈斩去。
但,一掌落下,只是划出一道水痕。那男人身形似鬼魅,她并未看见他行动,却已见他闪避一边,正睁着一双惨白大眼瞪着她。忽的,吐出了舌头,血红血红。
啊!长舌头水鬼!本能的惨叫一声,冰凉的水瞬时从嘴巴,鼻子里灌了进去。意识一下子就溃乱了,胡乱的摆动手脚,想要往水面上浮,身体却不由自主的一个劲儿的往下沉。
完了完了,难道说要被淹死在这里,填了水鬼的肚子?一片昏乱中,紫瞳满心绝望和恐惧。
啪,一声轻响,腰背部被击打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感觉疼痛,就发觉整个人都已经被抛了出去,四面八方全都是水,感觉身体像鱼一样在水中穿行,耳朵里灌满了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啊!刺眼的阳光,伴着尖声的惊叫,水,倏忽不见了,新鲜的空气冲入肺腑。她已经被抛出了水面,逃出生天。
水鬼,放了她……
无暇细想,就连大口呼吸,安定心神都顾不上,紫瞳卯足了所有的力气往岸上游去,再不愿意在这诡异的池水里逗留片刻。
“姑娘,姑娘……”
是乌娜带着几个侍女在叫她,满脸的惊慌神色。紫瞳心中大安,更加飞快的往岸上游去,一眼都不看身后,唯恐这一看就又会惹来那个长舌头水鬼。她手脚并用,非常利索的爬上了岸,这才一边喘气一边回头往水面看去。
碧水柔波,寂寂无声,什么也没有。
“姑娘,你怎么跳池子里了?没有受伤吧?”乌娜似乎是吓坏了,很是惊慌的看着她,说话都有些在哆嗦。
“我下去洗了个澡,不小心被水呛到了。”紫瞳避重就轻,眼角余光又瞥了一眼水面,决定对水鬼一事还是一字不提的好。
乌娜惊慌不减,眼神里满是担忧,她回头对身边的侍女吩咐了几句,才对紫瞳说道:“姑娘,赶紧随我回屋,用热水好好泡泡暖暖身子吧。天凉了,池水又那么冷,姑娘你会生病的。”
“我也没那么娇贵。”紫瞳随口应道。虽说她内力没了,可是多年铁血训练磨砺下来的坚强身体还是在的,寒冬卧雪,炎夏暴晒,这些都不过是入门的基本功罢了,这池水的温度只不过是有些微凉罢了。
乌娜却不理她,连尊卑之分也顾不上了,伸手拉着她就往回疾走,口中不住念叨:“今天可是您的好日子,您可千万不能生病啊。要是您病了,左谷蠡王会很生气,很伤心的。”
紫瞳一怔:“我的好日子?什么意思?”
乌娜眼中的担忧瞬间就变成了满满的惊讶,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抬高了:“姑娘,今天是您和左谷蠡王成亲的好日子啊,您难道忘记了吗?刚刚我们几个就是被叫去布置喜堂的呀。”
紫瞳的眼角狠狠抽了抽,倒吸了一口冷气。
北宫明嘉果然没把她之前的威胁当一回事,大概他早就看出先前她用金簪自残身体其实用足了巧劲,她根本就不会豁出性命一心求死。他要在龟兹王行宫里和她成婚,摆明了就是做给萧景看的,若是他想救她,今晚就是请君入瓮。
只不过萧景真的会来救她吗?他凭什么要来救她?
热腾腾的洗澡水已经准备好,紫瞳任由乌娜领着侍女们侍候她沐浴,在氤氲的热气里她不觉想得出神,习惯性的把头整个的埋进水里,极舒泰的吐了一口气,心中暗叹,果然还是热水澡最舒服啊。
正舒畅着呢,额头却意外的碰到了一个硬硬凉凉的东西,她在水中懒懒的睁眼,然后呆住了。
啊!尖叫一声,光着身子就从浴桶里站了起来,心脏怦怦的乱跳,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长舌头水鬼!刚刚那随意的一瞥,她分明又看到池水里的水鬼吐出的舌头,舌尖有晶莹闪动。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乌娜被吓坏了,立刻拿了毛毯跑过来,二话不说就给紫瞳裹上,眼巴巴的看着紫瞳,将她从头到脚仔细的看了又看,似乎要确认她哪里受伤了一样。
紫瞳却只是僵着身子不动,她是真的被吓坏了,一天两次遇水鬼,这是被邪魅缠身了吗?她现在可比不得过去,有强悍武艺傍身,鬼神不惧,若是当真被鬼魅缠上了,已她现在的功力,恐怕难逃鬼爪。
她越想越觉得后脊梁发凉,也再顾不得仪态风度,裹着毯子就跳出了浴桶,连声嚷道:“把水倒掉!把水倒掉!”
乌娜不敢迟疑,赶紧叫侍婢们把水倒了,自个儿扶着紫瞳回卧房休息,又唤人备下安神茶,侍奉紫瞳喝了下去。
“姑娘,婚礼之前圣姑会为您祈福,之后您就会一生平安,无病无灾的。”乌娜宽慰她。
紫瞳有一茬没一茬的听着,她才不相信什么祈福的圣姑呢,那些江湖术士,名头越大的越是靠不住。她现在满脑子只有那个长舌头水鬼的样子,他对着她吐舌头,舌头上晶莹一点,看起来可怕极了。即使抱着热热的安神茶汤,紫瞳还是觉得手脚发凉。
当啷一声脆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姑娘小心。”乌娜神情紧张,伸手就来接她手中的汤碗。
“慢着。”紫瞳阻住了她,视线落在了汤碗上。
原来是脖子上的小银哨子撞在了汤碗上,发出的当啷脆响,银灿灿晶莹一点。紫瞳怔了怔,忽然脑中精光一闪,哈哈的笑了起来,几乎弄翻了安神茶汤。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乌娜越发的不安了起来,脸色越来越白。
紫瞳放下安神茶汤,连声说:“不打紧,不打紧,刚刚被水呛到了,这会儿总算是缓过来了。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我很好,你放心吧。”
但乌娜显然还是不放心,很是不安的看着紫瞳,却是别无办法。
“姑娘,您先歇会儿吧,待会儿时辰到了,我们再来为您梳妆更衣。”乌娜嘴里说着却并没有退出房外。
紫瞳这会儿却是心情极好,她笑眯眯的看向乌娜:“你们也下去歇会儿吧,晚上还有得你们忙的。”
乌娜连说不敢,但最终却还是拗不过紫瞳退出了房外,但她并不敢走远,只在房门口守着,时时注意着屋里的情况。她总觉得这位左谷蠡王将要新纳的小阏氏(读作,胭脂)很古怪,似乎有些脑袋不清楚的样子。可是左谷蠡王有令,若是这位小阏氏有什么偏颇闪失,她们所有人都要掉脑袋陪葬。左谷蠡王,令出如山,她可不敢心怀侥幸,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竭尽所能的看牢了小阏氏。
紫瞳听着门外脚步细碎,呼吸起伏,自是知道乌娜带人守在门口寸步不离,她们的人虽是不在屋内,但她们的耳朵眼睛全部的五感都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但她还是抑制不住的高兴。她试着调动内息,但丹田气海内空无一物,她的内力还是半点都寻不着,但她并不黯然气馁,反而高高兴兴的跳下床来,伸胳膊抬腿扭扭腰,在那儿认认真真的活动筋骨。
因为,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深陷重围。
漕帮帮主龙剑心麾下有一支极厉害的水军叫作“水鬼”,传说他们能够完全潜在水下三天三夜,但凡有水的地方,他们便能像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无孔不入。
她先前在池子底下看到的短发男人其实就是一个“水鬼”。他向她吐舌头,只不过是要让她看到他卷在舌尖的小银哨子,那个哨子比她脖子上挂的这一只小了许多,但却是同样的质地,同样的式样。
只可惜她那会儿心神不宁,因为气馁于自己的软弱无力而草木皆兵,这才花了眼睛将他看成了长舌头水鬼,而她刚刚在浴桶里看到的也不过是挂在自己胸前的银哨子。
所有的恐惧,其实都是她自己的草木皆兵。也多亏了刚刚撞着安神茶汤的那当啷一声响,让她恍过神来,否则她这会儿肯定还在诚惶诚恐的自己吓自己呢。
紫瞳越想越高兴,更加卖力的拉伸筋骨,活动腿脚。龙剑心的人已经潜了进来,他一定有办法救她出去。既然如此,她也要竭尽全力,多多出力,即使没了内力,也要跑得更快,跳得更高。
现在,她才终于明白,龙剑心送她的银哨子并不是有奇异的功能可以音传千万里,让龙剑心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能知道她需要他的帮助,这个银哨子其实是用来联络龙剑心的手下们的。若是她猜的没错,龙剑心在送她银哨子的时候就已经暗派了高手在她身边保护,只要她吹响哨子,这些高手就会第一时间出现。
她是真的很高兴,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始终在她身边,保护着她,真正当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担心她的安全,害怕她会受伤会死,不放心她一个人冲锋陷阵,这种被保护被关心的感觉她从未切身感受过。龙剑心的保护,让她觉得自己不仅仅只是一件有价值的工具,或是一枚好用的棋子。
于是,此时此刻,她觉得分外快活。
不过……这么一来,她在水底解开衣服洗澡的样子,岂不是都被水鬼们看光光了?想到这儿,脸腾的一下就烧得滚烫,紫瞳暗自怨叹,这回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