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瞳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见到了天青湖奇景,而她也没有再在夜晚去过天青湖畔,墨桓问她为什么突然对天青湖景失了兴致,她也只是轻叹口气,笑而不答。
她并不是一个放不下过去的人,既然该见的都见到了,便再也没必要守在湖畔,作茧自缚。更何况,她如今是一个被放弃的暗处首领,性命前程都没什么保障,也实在没有心力去为故去的萧景哀伤嗟叹。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六月末的某一天,紫瞳收到了九枭的消息:轻弦中毒身死。
紫瞳将那字条反复的看了又看,终是手中加力,将那纸片碾成了粉末。轻弦已死,南阳王迫于暗处群龙无首,必然要让她重掌暗处权柄。这件事九枭做的非常好,一切都达到了她预计的期望。但是紫瞳却并未因此觉得高兴,相反,她的心很沉重。
她的所作所为南阳王真的全然不知吗?紫瞳并不敢抱这种侥幸。若是南阳王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甚至只是知道了一星半点,他也必是不能容她的吧。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赌的就是谁的耳目更灵,谁的手脚更快。
她一定要在南阳王动手之前壮大自己的力量,保证在任何时候她都能够自保,不会被人缚住手脚,囚禁一生。她的做法很危险,但她没有其他的选择,好在如今时局巨变,战争一触即发,这个时候南阳王需要她的力量,于是她还有机会和时间。
“萧景,这回我还真要谢谢你。”紫瞳自嘲的喃喃。若非萧景之死弄得天下时局大乱,她的处境应该会更加艰难吧。
如今萧景失踪的消息已是传遍整个大秦,而大多数人也都已经认定所谓失踪其实就是秘而不宣的死亡。萧太皇太后因此一病不起,失了依靠的幼帝坐在高高的龙座上哭闹不止,朝堂上乱成一团,司空司徒并左右丞相为了是否要另立新君闹得天翻地覆。
司空和右丞都认为当下应该三公辅政,由司空司徒司马共同辅佐幼帝直到成年,而大司马一职则由萧景同族的伯父萧玄接任。但司徒和左丞却坚决不同意,认为三公辅政根本就是要把大秦往灭国的道路上推。
他们不无鄙夷地指着那高高在上的哭闹孩童,只说那孩子根本就是个痴傻,别说是现在,就算是等到他成年,他也一样无力担当起国君的大任。所谓三公辅政,根本就是想重臣窃国!为了大秦帝国君家王朝的江山永固,拥立新君才是正道。而有资格承继大统,君临天下的,就只有高祖胞弟南阳王。
司徒司空左右丞相闹得不可开交,下面的各级官员也跟着一级级的闹了下去。而齐王府里一堆的大小遗孀们,也跟着乱了起来。有收拾包袱,卷了细软连夜奔逃的,她们唯恐拥立了新君,会将萧氏一族赶尽杀绝。当然也有那些豪情万丈,有胆有谋的,不屑做那树倒猢狲散的无胆鼠辈,她们积极联系父兄为支持三公辅政出钱出力,认定了只要萧氏不倒,她们便还能安享尊荣。
唯有齐王妃长公主凤鸣领着冰月公主,右丞千金,龙都将军的亲妹等几位位份较高的侧妃,披麻戴孝,悲悲切切地守在灵前,真心为亡者哀痛。
然而,与众人的纷乱截然不同的是,萧玄和南阳王君允哲全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萧玄连朝堂都不去,只管待在京畿大营里,操练兵马,部署防卫,也因此让听闻萧景身故而有些蠢蠢欲动的西域诸国并羌国蛮人复又安分了下来。而南阳王君允哲则索性称病,闭门谢客,只把一应事务丢给了世子君沉璧打理,对于北方频频发来的文书信件连拆都不拆开,全部付之一炬。
紫瞳很明白,这样的平静沉默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旦时机成熟,必是血雨腥风。权力的盛宴,至尊的皇座,从来没有人能够拒绝。南阳王挥师北进,与萧氏一族逐鹿天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对于紫瞳来说,这是一场危机,同样也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她必须抓紧这个机会将自己的力量锤炼的足够强大,于是她需要一个可靠的助手,而墨桓是她唯一的选择。她相信墨桓的能力,而他的忠诚,暗处的教头们有的是办法为她仔细验证。
于是在南阳王颁令让紫瞳重掌暗处之后的某一个夜晚,睡梦中的墨桓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装进了麻布袋,拖到了阴森恐怖的黑牢中。这是每一个暗处都会经历的第一个苦难,就是在毫无预备的情况下被不明身份的人带入黑牢,然后接受种种恐怖到令人发指的酷刑折磨。
当然这种酷刑并不会真正要了他们的命,也不会真正损伤到他们的身体,但确实会让他们饱尝痛苦。这是为了考验他们的勇气、忠诚、以及对痛苦的耐受度,而只有那些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够紧咬牙关,保持忠诚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暗处。
在这第一场的苦难测试中,墨桓所表现出来的坚忍和冷静令紫瞳也为之动容。这个抚琴演歌间大有古之名士遗风的青年,面对种种酷刑,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内敛沉着。
没有畏惧,没有惊恐,即使被折磨的昏死过去,醒来之后还是一脸的无波无澜。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闲暇的看客。他似乎是将灵魂放在了他处,只把身体留给了苦难,于是他的意志坚不可摧,不可动摇。
墨桓结束暗处的训练,回到琼林苑的时候已经是丹桂飘香的秋天了,他离紫瞳的院子还有老远,就已经看到紫瞳亲自站在院子门口欢迎他的归来。
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秋衣,着一条同色的襦裙,脖子上绑着一根粉色的流苏带。她薄施了粉黛,头发简单的在脑后挽了一个小髻,多余的发便梳了一条长辫子,随意地垂下。她看起来很像一个漂亮的邻家姑娘,站在院子门口等待回家的亲人。
“欢迎你回来,一起喝一杯吧。”紫瞳笑得眉眼弯弯,手里举着个酒坛子对着墨桓摇了又摇。或许是因为休养的好,她的脸色比两个月前红润了许多,脸颊似乎也圆润了一些,她的眼眸很亮,声音很爽朗。
墨桓轻笑了笑,却只是躬身行礼:“属下见过小姐。”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还和过去一样就好了。”紫瞳见墨桓如此恭敬生分,便笑着走了过来,抓过墨桓的手腕,拉着他转身就往院子里走。
“属下……”
紫瞳回过身来,拍拍墨桓的肩膀笑道:“这才离开多久,你怎么就和我这样生分了。你可记住了,不管在什么时候,你都只需要叫我紫瞳就行。”
墨桓微微一愣,便是莞尔:“是,桓明白。”
紫瞳点头,心中却划过一丝讶异。
墨桓变了,过去的他虽同样举止有度,进退得宜,但却从未有过如此恭敬的神情,他一向对她有礼,即使谈笑无忌也从无逾越,却也从未真正对她谦恭。如果说过去的墨桓像一杆修竹,挺立不弯,如今的墨桓却更像一把未出鞘的剑,三尺青峰,隐隐锋芒尽藏鞘中。
是暗处的训练让墨桓改变至此吗?紫瞳轻蹙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