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寿宫内,蒋氏正在逗弄青瓷盆中的几尾金鱼,身旁张佐轻声对她说着什么。
“要办灯会?”蒋氏回头,“是皇帝的主意?”
“听说前几天召圣准备了一场,但是皇上没有去。”
蒋氏微微一笑。
“他自然不会去,”蒋氏双眉微挑,“定了日子么。”
“下月初一。”
“是谁在操持?”
“好像,是澄沁姑娘。”
蒋氏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表情玩味,张佐则继续讲了讲这几日宫中的见闻,包括御花园那一次秀女的冲撞,以及嘉靖几乎每日都要去澄沁堂小坐的细枝末节。
蒋氏看似漫不经心,忽将手中金丝小棍向水中狠狠一掷,溅起的水花落在盆外,盆中金鱼不安地游动。
“他就对那个女子那么上心么。”蒋氏冷冷地看向张佐。
张佐仍是淡漠地笑着,“皇上与她相处的时间要久一些,自然要上心一些。”
蒋氏哼了一声。
“娘娘息怒,”张佐微微抬眼,仿佛已然洞察了蒋氏所思所想,“在奴婢看来,澄沁还是与玉夫人不同的。”
蒋氏从近旁侍女的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默默看向张佐。
“你不必多言,哀家有哀家的心思。”
张佐轻轻点头,答道,“是。”
“来人哪。”蒋氏轻声道。
不多时,她的近侍从不远处快步走来,静候她的旨意。
此时,澄沁正带着一行人在御花园中走走停停,她想寻找一处景色绝佳的地方,选了地才能开始安排诸多事宜。
所谓灯会,不就是赏赏灯,猜猜谜,继而看看歌舞再小吃小喝一顿么,宫中能操办这些的能人多了去了,她需要做的只是把活计布置下去罢了。
正当她四下观望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声音。
“澄沁姐姐?”
澄沁回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子,澄沁微微颦眉,她对这女子有几分印象,正是前几日在御花园与嘉靖四目的那人。
“张柔儿?”
“是!”张柔儿浅浅一笑,有几分出乎意料的欣喜,“难为姐姐还记得!”
望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澄沁淡淡一笑,“有什么事吗。”
张柔儿走到澄沁的身边,轻声道,“妾身听说姐姐在准备灯会,所以想来帮帮姐姐。”
“嗯。”澄沁一如既往地轻笑,“你要想来,便来吧。”
澄沁转身,继续前行。
张柔儿跟了上来,紧随澄沁的后尘。
只走了几步,澄沁心中忽然有了几分起伏,她自知与秀女比起来,自己宫婢的身份要低一些,想起遍布这宫中四处的各种“千里眼顺风耳”,她稍稍转身,对着张柔儿轻声言语。
“何必跟在我身后呢。”
“谢姐姐!”张柔儿笑靥如花,提起步子跟了上去。
澄沁一笑,一行人继续在花园中四处辗转,一路上澄沁大致与张柔儿说了说现下她正在寻找场地的事情,张柔儿不断点头,一路夸赞,澄沁有几分疲于应对她的溢美之词,到后来只是沉默。
见澄沁如此,张柔儿也不再多言,几人默默在御花园中行走。
忽而澄沁眼前一亮,指着眼前的一处池塘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下人一面轻声答话,一面指向近旁一处刻有名字的石碑。“回主子,这里是沐春池。”
澄沁一笑,好香艳的名字。
“是正德皇帝取的吧?”澄沁回头看去,见几个太监被她方才的话惊得一愣,她立时觉察了方才自己的失言,改口道,“呃,是先帝赐的名字?”
“回,回主子,这池塘是去年五月建起的,确是先帝赐名……”
澄沁摇了摇头,嘉靖不是正德,对于此类香风艳词,他是不会喜欢的。
“灯会的场子就定在这吧,”澄沁看了看立在不远处的石碑,“你派几个人把这里的石碑重新立一块,得换个名字。”
“这……”
“既然是五月所建,就叫暮春池吧。”
太监们面面相觑,良久,才应道,“是。”
张柔儿眉间微颦,望着几个太监的反应,心中有几分怀疑。
正此时,有宫婢从不远处走来,手中执有信笺,行过礼后,她将信交给了澄沁,便退下了。张柔儿望着澄沁手中的纸页,心中好奇,只在一旁瞟了几眼,看得并不真切。
“张柔儿?”澄沁回过头。
“嗯,姐姐喊我柔儿就是。”
澄沁一笑,“柔儿,你领着这些人将这里的杂草清理清理吧,我要离开几个时辰。”
“嗯?”张柔儿有些反应不过来,澄沁已然快步离去,头也不回。
张柔儿的面色一紧,望着澄沁的背影,心中不免升起一丝被轻视的怒意。
这个宫婢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枉她还屈尊喊了好几声姐姐,对方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了。
张柔儿回过头,发觉一行宫女太监都看着自己。
“看什么看,赶紧干活!”
“是。”下人们收起目光,各自忙活开来,张柔儿卷起袖子,坐在一旁走廊的栏木上,懒散地看着正在忙碌的众人。
澄沁一路小跑回了澄沁堂,云生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姐姐~!”澄沁笑着上前。“这么快就好了吗?”
“可不是~”云生也笑,“昨天晚上接到你的信,说是要准备灯会,我连夜找了好些花灯样子,都不错呢,就等着你来看看。”
“就别坐屋里了,这么好的天气,我们随便找个亭子坐下细说吧~”
“随你。”云生莞尔,澄沁牵着她的手,两人向外走去。
御花园中,几个衣着讲究的太监正缓缓向着暮春池走去,四下观望,却不见那位澄沁姑娘的身影,几人望向为首的那个太监,似乎在请示是否要等一会。
为首的太监轻轻一笑,向着暮春池踏了过去。
几人会意,也跟在身后。
“你们这些奴婢,好大的胆子!”
在池边忙碌的众人直起了身子,望向正在向着此处走来的几人。
张柔儿眉心一紧,起身看向来人。
“公公们有何贵干?”
“这宫中一草一木,皆是有皇家风水讲究的,”为首的那人缓缓一笑,悠悠地走近,“都像你们这般大肆破坏,我皇家气运岂不危在旦夕。”
“哼。”张柔儿一声冷笑,“公公的意思是,皇家气运就要危在旦夕了?”
“大胆!”其中一个太监站了出来,“你怎么敢这么和谷公公说话!”
“妾身岂敢呢,”张柔儿脸上又浮起一丝狡黠地笑容,“只是在这深宫之中,诸位公公就算是要为难下人也要找好口径,这要是一时失了言,妾身也不好替公公隐瞒什么。”
为首的太监微微一笑,望着张柔儿稍稍提了嘴角。
“倒真要,谢谢这位姑娘的提点了,”
张柔儿轻蔑一笑,那位谷公公却并不介怀,而是接着说下去。
“只是,蒋太后命我等前来照看此处,她一向喜欢这沐春池的一草一木,如今你等在此处放肆,届时太后娘娘有了脾气,可别怪本公公没有提醒。”说罢,他绕到张柔儿的身边,“你也该知道,蒋太后,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娘。”
张柔儿表情僵硬,这个太监方才说,太后娘娘……
她的气焰顿时消了大半。
“公公言重了。”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等也只是奉命办事而已……”
“奉谁之命?”
“澄沁堂的澄沁姑娘。”
“哦?”谷公公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和你什么关系?”
“这……妾身……”
“也罢。”那人微微一笑,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就接着干你们的活吧。”
望着那几个太监离去的身影,一干人等一时不知所措。
不久,慈寿宫中便传来蒋太后的怒喝。
“当真有这么嚣张!?”
“回娘娘,奴婢所言均是实情。”
张佐望着眼前诸人,心中有几分不解……这不像澄沁的行事作风啊。
“就连给她打打下手的宫婢都是这幅嘴脸,她真得了势,还不骑到哀家头上来!!”
“太后息怒。”张佐在一旁轻声说道。
“哼。”蒋氏一声冷嘲,扫了张佐一眼,拂袖转身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