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阁？”坐于桌前的嘉靖停下手中的笔，“那是什么地方？”
黄锦一边研墨，一边缓缓答道，“好像和首辅家公子杨慎有些瓜葛，听说这的文人墨客平日都喜欢在那里聚会，所以后来索性就叫了聚阁。”
嘉靖挑了挑眉，“文人集会”这四个字忽然间摄住了他的注意力。
“知不知道他们平时集会都说些什么？”
“奴婢一会儿就派人下去查。”黄锦轻声回答，“现在要派车把澄沁接回来吗？”
“她喜欢就让她一直呆着吧，别去干预。”嘉靖微微一笑，不一会又继续伏案而作。黄锦点点头，小心将墨棒置于砚边，随后动作轻慢地收取放在桌边写旧的宣纸，正要出门，却发现已有人在外等候。
“主子，杨阁老起草的即位诏书写好了，等着给主子过目呢。”
“拿进来。”
嘉靖目光平和，静静地看着黄锦将诏书铺开，眼光微凝，在将全文反复览过后，他停在了年号的命名上。杨廷和已经拟定完毕，名作“绍治”。他嘴角微提，轻声说道，“把它收起来吧。”
“嗯？那杨阁老那边……”
“到时候再说。”嘉靖言语中透着一份笃定，黄锦不敢多问，只是按照吩咐将诏书收起，正要出门，嘉靖又吩咐道，“多打听打听那个杨慎，还有聚阁的前身现世，都去查清楚。”
黄锦应声之后便出门将门外之人遣回，只说是要多些时间来斟酌，无法立即给出答复。那人点了点头，便回去回话去了。
目送那人远去之后，黄锦一面吩咐近旁的太监为他备车，一面径直向东厂走去。
时掌锦衣卫大权的人名为朱宸，黄锦在书房写了一张条子命人转交给他之后，便换了便衣，乘着准备妥当的车驾出了宫。
虽然方才嘉靖说任澄沁在聚阁流连，但宫中女子，尤其是兴王旧邸之人，初来之时便与所谓的文人集会有了瓜葛总归不是好事。眼见这天就要黑透了，探子回报说澄沁完全没有回来的意思，那黄锦只能亲自去接了。
毕竟澄沁的身份不同于其他女子，更要慎重对待。
夜间街上行人已经少了许多，不久之后马车便停了下来，打开车门的一瞬，冷风倏忽而来，黄锦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黄公公，你怎么来了？”
黄锦闻声抬头，见澄沁大步从聚阁的正门踏出来，他赶忙取出放在车内的披风，上前给澄沁披上。“姑娘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外头晃着。”
“看书嘛，一时忘了。”说罢，澄沁转身抬头，向着二楼走廊上驻足的那位先生挥手告别，那位先生笑了笑，便合上了窗户。
“那是何人？”
澄沁摇摇头，“不知道，要么是老板，要么就是这里的管家吧，感觉人挺好的。”
黄锦略微上心地看了一眼窗户，窗下聚阁二字龙飞凤舞，颇有名家气派，相较之下，正门处的寒酸与破旧显得非常碍眼，两侧的幽深走廊更是充分调起了他的好奇。
“现在是去哪里？”
“当然是回宫了。”
“回宫……”澄沁轻声重复，她还没进去过呢，怎么算回？澄沁忽然戏谑地笑了笑。
车驾之内，两人沉默了许久，将要到宫门的时候，黄锦忽然开口。
“澄沁姑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澄沁没有回答，她知道，黄锦既然这样说，就必然有话是想要对她说的。她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等黄锦的下文。
“姑娘可还记得当初世子因为你被王爷发现了行踪之后受惩的事？”
澄沁一笑，又点了点头。
“当时主子从前厅出来，曾经和奴婢说过一句话，不知澄沁姑娘注意到了没有？”
“我记得，当时世子在你耳边耳语了几句。”
“姑娘可知道当时的世子爷对奴婢说了什么？”
澄沁静静地望着黄锦，微微颦眉，然后小幅度地摇了摇头。黄锦意味深长地看着澄沁，然后轻声回答道，“主子只是说了句‘不要为难澄沁。’，你可懂我的意思？”
澄沁心中有了几分明白，却看向别处，一时没有回答。
“奴婢是个局外人，都看得出来，主子对姑娘有一份难得的真心，今天说这些，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想让姑娘将来有个准备。”
正此时，马车停了下来，车门被打开，黄锦探出身子与宫门口的侍卫们说了几句，便又回到车中，车轮再度开始吱吱呀呀的转动。
澄沁默默靠在车壁上，一时间大脑有些空白。
有个准备……是说什么准备？
玉夫人的脸忽然就浮现在了澄沁的脑海之中。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隔着窗向外望去，禁卫森严的皇宫并没有给澄沁多大的震慑，那些高墙，那些繁复的雕花，她都曾经痴迷，如今再看已没有从前的惊叹。
她会在这里度过一生吗？
下车之后，澄沁跟着黄锦走了许久。
“这是给你安排的屋子。”黄锦伸手指了指前方的一排小红房。推开门，里间的东西都已准备齐全，澄沁一面步履缓慢，一面将周围的一切细细打量。
看得出来，这里准备得很用心。
“代我说声谢谢。”她低下头轻声说。黄锦也觉得现下的气氛有些奇怪，只是留心地多看了澄沁一眼，便告辞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澄沁还是呆在原地。她轻轻扫了一眼周围的建筑，深呼吸，大步进屋，至少现在一切都好，是无需这样的伤春悲秋的。
宫外，另一处深宅之中，有老者在热腾腾的水汽中缓缓发问，“用修，今天你那聚阁都有什么人去了？”
“与往常没什么分别，只是今日有锦衣卫出现。”
老人眉心微颦，“锦衣卫？”
“对，像是冲着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来的。”
“用修，以你的身份，像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太引人注意的好。”
“我知道的，爹。”那位傍晚在聚阁出现的先生此刻端着一盆洗脚水，露着袖子站在老者面前，老人家点了点头，他才笑着把水放在了老人的面前，老人的眼色依旧严肃异常，“你以后还是少去那种场合，总和一帮文人混在一起，就是有前途也得被搅黄了。”
“爹，没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