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之中,梁皓信步而行,在将世子送至了黄锦手中之后,他一刻也不敢耽误,回到这里。
在约定之处守候许久,身后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玉夫人。”梁皓向来人行了个礼。
“无须多礼。”黑暗中,一位如玉美人款款而出,她脸色苍白,面容清丽,此时一身素衣,翩翩若仙子,“你此行可顺利?”
梁皓待她在近旁的石凳上坐下之后,才开口答道,“回夫人,还算顺利。按夫人吩咐,我在各个道路关卡都安排了人手,凡与军中传递消息者,悉数扣押,并寄了多封彼此矛盾的情报到帐下,想来,这些应该已经迷惑了那些将士,所以他们没有出兵。”
梁皓顿了顿,又将方才进石室时偶遇胡阳青袭击世子的事告诉了她。
玉夫人点点头,眼光落在了地面,一时无言,在一片隐约灯火的朦胧中,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向石室更深处走去,梁皓紧随其后。直到出了某一处的洞口,眼前忽然呈现出一片开阔的地域,在一池寒水当中,有一座小屋。
梁皓看着四周,此处仿佛天然一处世外桃源。虽然不见天日,但灯火摇曳,水光粼粼,回头再看,入口处立有石碑,上书“楠瑾阁”几个字。梁皓一时惊叹。
进屋之后,轻轻撩起珠帘,玉夫人开口问道,“你可知她是何人?”
梁皓定睛一看,那个正在榻上安眠的女子正是澄沁,向玉夫人介绍了澄沁的身份之后,梁皓十分好奇地向玉夫人发问。
“她……如何会在夫人这里?”
玉夫人轻轻皱起了眉“几日前出去转了转,途径刑室,我本不该插手府中事务,但是……”玉夫人上前,挽起了澄沁的左手。褪去衣袖,一匝红绳绕在手腕上。
“开始也只是猜测,救下她之后仔细看了看,这红绳确是当年我留给世子的纪念。”玉夫人目光柔和,将澄沁几缕散开的头发抚至耳后,“你看,七年过去了,如今我又遇着了它,这像不像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梁皓站在一边,看着那跟红绳,表情复杂。在世子小的时候,玉夫人常用这根红绳与他玩翻绳的游戏,红绳的材质非常特别。若是细细去看,会发现红绳之上还有一行用暗线伏下的八个小字: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据说在某一年的七夕灯会上,正是这根红线牵起了人群中四处闲逛的少年兴王与年轻的玉其琛。这一段佳话历来为安陆百姓所道,两人婚后亦恩爱有加,只是时日一久,府中毫无根基的玉其琛便为王妃蒋氏不容,被处处刁难。
想起了这些陈年往事,玉夫人又叹了一口气。
“夫人,若是世子问起,梁皓要不要告诉世子澄沁姑娘还活着?”
玉夫人摇了摇头。“待她醒了,再做打算吧。”
“那么,梁皓就告退了。”梁皓抱拳,转身离去。从地宫的另一处出口从容不迫地到了地面,此时夜幕已临,他才走了几步,便遇上了袁宗皋。他立即变了前行的方向,转身要走,却听得袁宗皋在身后一声大呵。
“梁皓!”
他止步,袁宗皋追了上来。望着眼前波澜不兴的少年,袁宗皋已经出离了愤怒,他一把揪住了梁皓的衣襟。
“是你一直从中作梗,阻碍世子往东南用兵,对吗!”
梁皓抬眼望了袁宗皋一眼,用力推开了他的手。
“袁大人,你虽为王府长史,也不能在府内肆意妄为。”梁皓冷冷地看着他,随即转身,不欲与他继续纠缠下去。身后的袁宗皋对着他的背影怒吼。
“梁皓!你可知道这一次的机会对世子而言有多难得!你竟然被那十几岁妖女的戏言蛊惑,便坏了世子的大计——”
“袁大人!”梁皓提高了音量,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慎言!在下何时被澄沁蛊惑?巫蛊之术历来为人所忌,何况……”梁皓顿了顿,一双眼睛凌厉地看向袁宗皋,“你应该清楚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
袁宗皋皱着眉头,立在那里。梁皓口中的这件事,究竟是哪件事?
梁皓一声告辞便离开了这里,留袁宗皋一人在夜色中。
“哎!”梁皓刚一在世子寝宫现身,黄锦就心急火燎地冲上来。“派人寻你好久都不见你踪影,世子急着要见你!”
他点点头,便随黄锦一同进了里屋。嘉靖见他来了,当即屏退了左右。当屋中只剩他与梁皓两人时,不等他开口,梁皓便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梁皓自知罪重,如今不求世子开恩,任凭发落,只求世子不要多问。”
嘉靖哼了一声。“你是说,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回答的。”
梁皓没有接话,仍旧是跪在那里。
“即便是你不答,我也要问你。”嘉靖从床上下来,走到梁皓的面前,“我一直在想,黄锦不过是个在这府中伺候人的奴才,他被澄沁几句话就说动了倒也情有可原,而你一向与我相交颇深,你也会被她几句话说服,然后去反抗我的命令吗。”
嘉靖伸手取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走到桌边坐下,取出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今日你又救我一命,而今你既已开口,本世子便不会再追究此事。”
“世子……”梁皓直起身,看着嘉靖,他面色平静。梁皓的眼光落在地上,不觉皱起了眉头,再次俯身,“谢世子恩典。”
他挥了挥手,让梁皓退下了。
午夜,嘉靖提着一柄锄头,一人来到他亲手立着的衣冠冢前。他静静地站在衣冠冢的前面,月中的月光分外明亮,仿佛让人回到那年中秋。
嘉靖轻声呢喃,“她不见了,红绳也不见了,这是天意吗?”
满眼皆是澄沁的影子,他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这个人在自己的心里中已经有了这样的地位。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他轻声吟诵,不知不觉,眼中已然湿润。
回过神来,他皱起眉,提起锄头在衣冠冢的旁边又挖了个小坑,将那个用来盛着红绳的木盒放了进去。回寝宫的路上,他将那柄锄头径直丢入了水中。
或许,这样的东西已经再也用不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