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着袁宗皋已然初现韦编三绝之貌的《战国策》,嘉靖越来越清醒,到现在已经睡意全无。
在已过去的历史之中,沉浮不过是几页稿纸罢了,无论胜败,都不过是尘埃。他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前院的月光。却见门一开,张佐闪了进来。嘉靖见了,连忙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张佐这时候来,莫不是父王出了什么事吧。
“世子爷,王爷说要见你。”
“是吗,父王现在身体怎么样?”
“王爷身体很好,请世子放心。”张佐不缓不急地说道,“方才寻了许久,才知道世子爷在此处,耽搁了不少时间。”
嘉靖点点头,兴王突然说要见他,他不免有所担心。刚要走,发觉书还拿在手上,又回了屋子,将《战国策》往桌上一抛,不知怎的,力道没掌握好,书册在桌角晃了两下,又掉到了地上。
嘉靖叹了口气,匆匆上前将落地的书拾起,却看见一张纸片从书册内缓缓飘出。他眉心一紧,迅速将纸片拾起,上面,是袁宗皋的字迹。
……
再从屋内出来,嘉靖的脸已是一片铁青。
“世子?”
嘉靖向张佐摆摆手,“你先去父王那里回话,本世子要先去趟书房,随后就到。”
张佐没有多问,便退下了。
嘉靖推开门,双手几乎在发抖。
澄沁!!!你竟一直在骗我!!!!
他脚下生风,一路狂奔向着书房。愤怒,猜疑,心痛,怨恨,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此刻正在他的胸腔翻滚。这几年的点滴仿佛全都赶在此时涌上心头,初见时她的拘谨,竹林间的彻夜畅谈,她的神采奕奕,那夜从青楼中两人漫步而出后她的不知所措,还有中秋之夜,那份若即若离……
说什么知音见采,全是鬼话!!!
番子!!全是番子!!!
他一脚踹开了书房的大门,澄沁正坐在方才他离开的地方。
“世子?”那一声巨响让澄沁着实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见是嘉靖,这才缓过来。
“喻和靖。”嘉靖站在门廊的阴影里,月光轻抚他的衣摆,却将他的表情映衬得更加可怖。“本世子真是小瞧你了。”
澄沁一惊,一种强烈的预感浮上心头。
嘉靖从阴影中缓缓走出,那张总是波澜不兴的脸此刻无比狰狞,他直直地盯着澄沁,一步一步走近,“说,袁宗皋去哪了?”
澄沁不自觉地向后退去,他知道了,他已经知道了。“你到底想做什么。”嘉靖继续向前走,直到澄沁退无可退,他依旧步步紧逼。
“世子……”
“呵呵,你是哪家的番子。”嘉靖的声音冰冷。他的眼中写满了挑衅和不甘。
她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既不躲闪,也不冒进。
嘉靖看着她,说道,“回答我。”
澄沁叹了一口气,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其实我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你早有预谋?”
澄沁摇摇头。
嘉靖笑了起来。他上前,紧紧抓住澄沁的手腕“那你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早就说过我不是番子,做这些是因为……”
“是本世子给不起的东西吗!值得你一直暗暗潜伏在我身边!”嘉靖几乎已经歇斯底里,“……喻和靖!!好聪明!!!”
澄沁愣愣地站在嘉靖的面前,看着仿佛已经发了疯的嘉靖,顿时心痛不已。
“世子……”她抬头看着他,如何才能让他明白自己的苦心呢,嘉靖如此自信,又如此固执,当初如果有第二条路,自己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插手这件事的?”嘉靖眼眶泛红,面目狰狞,全然一副恨不得将澄沁撕成碎片的样子,澄沁默不作声,她伸出手,试图抚摸他的脸,却被他一手打开。
“呵呵,你竟能够做到这种地步,想来,府中必定有你的帮手吧!”
澄沁摇了摇头。
“不说么,”见澄沁摇头,嘉靖厉声道,“本世子可以查,能抓得住第一个,就能抓住第二个第三个。”
“世子爷。”门外来了人,“王爷唤您快点去。”
嘉靖松开澄沁,走到门口,对那人说,“今天晚上,不许任何人进出这里,带几个人来,把这里看好了。”
“是。”
澄沁缓缓地跟在嘉靖的后面,一步一步走到庭中。
门在嘉靖的身后渐渐关起,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却看见澄沁一人站在院里,无声无息地哭了。
嘉靖转过身,亦是一阵鼻酸。
他狠狠地咳了两声,双手摁着太阳穴,良久,才渐渐平静,开始向兴王寝宫走去。
“王爷,喝了这碗药,大抵身体就没有事了。”胡阳青笑着将药碗递过去。
兴王一笑,道,“一直以来真是劳烦胡大夫费心了。这么晚还叫大夫过来,真是麻烦了啊,呵呵。”
胡阳青并不回答,默默看着兴王将那一整碗的药水喝得一滴不剩。他的笑容若隐若现。
“最近本王常常半夜觉得燥热难耐,不知是何故?”
“呵呵,这是王爷体内的两股气正在互融,不要紧的。”胡阳青接过碗,将它放回了自己的药箱。
“嗯,我也觉得这几日突然间有了力气,从前还总是茶饭不思,这两日却突然有了食欲。”兴王点点头,“胡大夫医术高明啊!”
张佐站在一边,感同身受地点头,向胡阳青投去赞许感激的目光。
“王爷,世子来了。”
“让他进来。”兴王点点头,“胡大夫,让我家世子见见你吧。”
“谨听王爷吩咐”胡阳青知礼地笑道。
嘉靖来后,几人不过对王爷的身体多了几句嘘寒问暖,张佐分明觉得,今晚的世子有些神情恍惚,只是说不出是为什么罢了。
胡阳青走后,兴王和嘉靖又说了几句话,便又让他回去休息。
走到榻前,兴王满意地笑笑,“张佐,你说,本王此次算不算因祸得福?”
“呵呵,世子如此孝顺,本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啊。”
“也是,”兴王点点头,“或许只是本王不知吧,熜儿是个好孩子。有子如此,复有何求!”
兴王躺了下来,突然间,仿佛喉咙中有口气噎着,他不断咯着,最终咯出一口殷红。
“王爷!!”张佐立时慌了手脚。
兴王一时震惊,不知为何方才才觉得好转的身子,此刻仿佛已是万斤重,竟动弹不得。
“传胡阳青!!快传胡阳青!!!”
耳边传来张佐的呼声。兴王的视界越来越暗,最终化作一片漆黑。
“王爷!!王爷!!”张佐不知所措,片刻,又突然叫起来,“快去喊世子!!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