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港。
作为全国有名的大港口,即使明朝廷对私人出海通商贸易作了严格限制,长年在广州港口停靠的船只也是数量极多,其中大多为来明朝朝贡的东洋、西洋各国使者所乘的番舶。远远望去,港口氤氲水汽雾霭之中,船影幢幢,如隐藏在浓雾之中的一只只怪兽。码头上不如早晨忙碌,只数十个码头工人正在从一艘商船上搬卸货物。
海浪拍岸,船只随波涛轻轻起伏,停靠在港口的巨船多高如楼宇,植参天之高桅,悬迷日之大篷,高大雄伟,气象万千。在众多船只中,港口一角停着一艘不起眼的海船。这艘船高两层,竖立着三根足有四层的桅樯,没有任何标志,没有华丽的装饰,与周边庞大的海船相比,甚至显得有些寒酸。这艘船显然长年在风浪中航行,船舷、甲板等处都露出岁月打磨的风霜,但却保养的极好,精铁打造的舵、锚锃亮如新,船上各处打点的干净清爽,宛如一个妇人,虽年华老去,却积淀下了岁月中那干净的味道。
甲板上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正在检查船只各处,他四五十岁模样,一张久经风吹浪打的紫黑脸膛,上身****,露出强健的胸毛密生的胸膛,胸肌、臂肌纠结成一团一团,一双精明的眼仿佛能看透海上一切风险。此人正是南宫望口中的浩叔,迷离岛的第一船长南宫海浩,迷离岛乃广袤大海中一座孤岛,与外界往来的唯一通道是大海,唯一交通工具是海船,岛上自然少不了航海的好手。这南宫海浩便是远航的一把好手,他十几岁便随船出航,长年在海上搏风击浪,不到二十岁就已跑遍十几个岛国,人又极聪明,虽屡次在海上遇险,却也积累下了丰富的航海经验,也因此搏得岛上众人的尊敬。这次南宫望执意要到中土寻找神医,他母亲不放心,便派南宫海浩随行,足见对南宫海浩的信任。
南宫海浩接到南宫望准备出航的命令,早准备好淡水、食物等一应用具,此时正在打点出航事宜。至于水手,却是自迷离岛来时岛上的随船忠心船员。等南宫望一行上船,船上巨帆也都全部在风中舒展开来,一面巨大的青色旗帜迎风冉冉升起,旗帜上有黑丝刺绣的龙飞凤舞的“迷离号”三字,这面巨大的旗帜“呼啦拉”飘荡在空中,原本还不不起眼的海船,刹那间凭添了几分威严气势,居然令人有仰视之感。
“迷离号”虽其貌不扬,却是迷离岛主南宫孤御用之船,二十多年前,南宫孤正是乘此船来到中土,又是乘此船返回迷离岛,漫长的海上旅程,南宫孤仿佛对这艘船也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指定由公认的经验丰富又心细的南宫海浩管理。这次来到中原,是迷离号二十多年后重返中土之旅,临来之前,南宫海浩多次发现南宫孤独自对着迷离号发呆,仿佛有着无尽心事。
南宫海浩见南宫望等上得船来,忙迎了上去,躬身道:“少主,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少主下令起航。”
南宫望颔首微笑道:“浩叔辛苦,这便返程回岛吧。”
南宫海浩恭声答应了,忙大声吩咐道:“少主有令,返航,回岛!”
水手们轰然答应,顿时忙碌起来,刹那间海船缓缓离开港口,朝大海深处驶去。
南宫望负手立在船头,朝广州城内望去,薄暮之中,城内万家灯火闪烁,每一盏温暖的灯光,仿佛都在呼唤远方的游子归来。南宫望忽然有种思乡的伤感,自从他的祖先二百多年前远渡重洋建立起迷离岛,迷离岛便成为他的故土,只是他如他的母亲一般,对养育了他的祖先的中原有种说不清的情感,也许是好奇,也许是依恋,也许,是别的什么……
只是,今日过后,中原终究只会成为他心中一个模糊的影子,仅余一个淡淡的轮廓,偶尔想起,最终遗忘。想起翘首相望的母亲,南宫望自嘲地摇摇头,明明归心似箭,怎么倒多愁善感起来!
朱瞻坦呆立在南宫望身旁,默默凝望渐离渐远的广州城,桃花眼也无往日神采,他此刻被海船载离的命运,如渐渐暗下来的海面,漆黑,充满未知。
云彤珠紧紧偎依在朱瞻坦身边,眸光同样黯淡,泪珠自她脸上慢慢滑落,这个倔强的少女,不肯在南宫望等面前示弱,虽哭泣也是无声。不过数月时间,她的生命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遇见心爱的人,别离父兄,如今更是要远赴海外,迎向那不可知的未来。悲伤之余,她心中更是充满对未知的害怕,海风吹起,她觉得周身越发寒冷起来,更往朱瞻坦怀中缩了缩,仿佛想要汲取一点安慰和温暖。朱瞻坦意外地没有呵斥她,反倒紧紧拥住了她,仿佛,她是他仅余的唯一依靠。
南宫望看看他们,朝肃立一边的南宫海浩道:“浩叔,这两位贵客是神医和云姑娘,就安排在二层客舱吧。”又朝朱瞻坦二人微微笑道:“海上风浪大,又连日奔波,二位还是回舱内歇息吧。”
南宫海浩见朱瞻坦和云彤珠兀自看着海面发呆,在一旁接道:“神医,云姑娘,这海上航行也非月余可到,海上景致可慢慢欣赏,在下先领二位去休息。”
朱瞻坦绝望地看了港口最后一眼,他一直抱有一线希望,只盼着平安客栈所遇的汉王府的武士和魔教的人能在最后一刻赶来救下自己,可是,眼见陆地越来越远,港口在视线中成为了一个小点,自己等待的人依然没有出现。
朱瞻坦颓然叹了声气,心中早将汉王府办事不力的武士咒骂了千万遍,奈何却改变不了自己的现状。他垂着头,和云彤珠跟在南宫海浩身后,朝舱内走去。
海上风大了起来,迷离号风帆鼓起,乘风破浪,在暗夜里行驶。海浪发出一声声低沉的怒吼,破碎的浪花击打着船舷。海上多风浪,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宛如,许多人,那不平静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