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翎跟着送货的马车一路前往相州。此时,金军已经大举南下二次侵宋,仍以完颜宗望领东路军与完颜宗翰领西路军,兵分两路势如破竹。由于局势的非常不稳定,楚翎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躲躲闪闪,虽然是比以前多花了好些日子才到的相州,不过好歹是平安到达了。
楚翎谢过赶车的大叔,与他告辞之后,便到处寻找起到东京城的马车起来。她已经听说,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已进逼东京城,估计不日便要兵临城下。她想见到完颜宗望,但是自己心中却明白,自经历了被逼掉崖那一段后,虽不是非常明白为何连金国皇帝都要非除掉她不可,然以此看来,她已经不适合与金人打交道,更何况位高权重的金国二太子。
可是楚翎却决心非要去见完颜宗望不可。这不仅因为在数次的交往中,完颜宗望的为人让楚翎深信不疑,相信他不会对自己轻易下手,更为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楚翎相信,老人所说的武林至宝之一,那与双生铃所相配对的孤命杵,就正是在完颜宗望手中。
上次之所以能见到完颜宗望,是因为手中恰巧还存留有金国皇帝的御赐金牌,这一回,这个方法显然是行不通了。既然金国皇帝有杀她之心,并且亲眼见着她掉下悬崖,楚翎就不能让人知道她还活着,甚至,连自己的真实相貌都不能露出。
楚翎为难地在相州城中转了一圈,发现由于处在战争圈中,相州城此时显得十分萧条,别说马车了,连在街上行走的人都不甚多,所以楚翎找了大半天,一辆肯去东京城的马车也没有。她忽略了,此时此刻的东京城,正是整个北宋王朝最危险的地方,百姓逃都尚且来不及,有谁还肯向虎口里送死去?
楚翎一路问过来,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别人看她的眼光是又惊讶又古怪。天色渐渐的晚了,感觉到又饿又累,楚翎才猛然记起来,自己这一路前来的吃与住都是驾车大叔所好心提供的,现在她的身上,是哪有半文钱!
想到这里,楚翎是愈加的沮丧,她甚至不禁开始四处打量,看那个地方方便她露宿街头。
没想到一回头,就看见身后一个沉默的汉子盯着自己,一张英气勃勃的脸庞,两道剑眉下深沉的双目,望着她只是若有所思。
楚翎被这个汉子盯得心中毛毛的。见天色不早了,她又是独身一人,万一在他乡异地有个三长两短,便正是应了那句老话,收尸的都没有一个。楚翎感到自己的双唇哆嗦起来,她想起了在崖底老太太对她说的一番话,从地下摸起一片尖利的石头暗暗攥在手心里。
那汉子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楚翎迅速地转回身,开始向人多的地方快步走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逐渐加快,楚翎的心中是暗暗叫苦,恨不得身后马上长出一双翅膀来。
忽然,一只手在她身后拍了拍,楚翎倒吸一口凉气,“唰”地一下转过身来,恶狠狠地对着那汉子说道:“告诉你,可别惹我,不然你会后悔的!”一面说着,一面攥着石头的手开始用力。
对面的汉子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所惊到,愣了一愣,方有些犹豫地开口:“可是我只是想问姑娘,你是不是想去东京城?”
“什么?……”楚翎也怔了一怔,紧握的手慢慢松开:“你是赶马车的吗?”她仿佛突然找到了希望一般,双目闪闪地望着汉子道。
汉子略带着歉意地笑了一笑:“不好意思啊,我只是看你见人就问关于去东京城的问题,出于好奇才一直跟在你后面的。我不是赶马车的,方才吓到你了,真是对不住。”
“是这样啊……”楚翎失望道,把石片在手中抛了抛:“你不是赶马车的那你跟在我身后做什么。”
汉子不答,只是微微一笑道:“姑娘还没用晚饭吧?不介意的话到我家去吧,这会儿想来我娘子也应该做好饭了。”
楚翎警惕地望着他:“你是谁,干嘛无缘无故地请我吃饭?”
汉子笑了笑,拱手道:“忘了介绍,在下岳飞,草字鹏举,想邀姑娘一谈,还望不吝趋教。”
“岳飞?你是岳飞?!”
岳飞稍稍有些惊讶地笑向楚翎道:“在下正是。怎么,姑娘认识在下吗?”
“哦,不不不……”楚翎圆睁双目,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人。虽然她来到北宋这么久,从帝王到名臣名将,从高人到文人骚客,该见不该见的人都见过不少,可没有一个人都比得上岳飞这个名字来得让她震撼。在中国的历史上,岳飞的地位举足轻重,他不仅是以一个爱国将领的身份而流芳千古,他的人格,他的风骨,他的气度,甚至他的冤屈,他的绝唱,都在为后人所口口相传。楚翎记得她曾三次去过岳王庙,每次来到岳飞塑像前,总是有一种沉重的历史感令她挪不开脚步。那传奇般的“精忠报国”四个字,不仅仅是岳飞刻在背上,雕在心中的殷殷家嘱,更是他一生的写照。
眼前的这个岳飞,和楚翎在岳王庙看到的雕塑相比,多了几分青涩,少了几分沧桑,但那双眼睛中所闪烁的神采,以及沉稳的气度,手掌上厚厚的老茧,都是雕塑所无法表现出来的。
与其说历史上的岳飞岳元帅已经在人们心目中沉淀为神一般的存在,那么楚翎今时今日所见到的,则是还原成了人,还没有开始他那一段一世称颂历史的小伙子岳飞。
年轻的岳飞爽朗地大笑着道:“既然如此,我家就在不远,我领姑娘前去。”
岳飞的住处是一间小小的屋子,一走进门,就能看见岳飞的妻子忙碌的身影。见到丈夫领着一个女孩子回来,岳飞的妻子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但也不多问,很快地就把客人的饭菜也准备了起来。
一个粉嘟嘟的小男孩收拾好笔砚,从凳子上爬了下来。岳飞走到他跟前,摸着他的脑袋问道:“云儿,今天吩咐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做完了。”小小的岳云立于地下,口齿清晰地向岳飞汇报着几时念的什么书,几时习的武,几时练的字。岳飞一天给儿子布置的功课任务极多,甚至多到楚翎听了都要咋舌的地步,但岳云却严格执行,神色谨然,仿佛是父亲给他的这些功课是天经地义一般,足见得岳飞家教的严格。
“很好。”听完岳云的汇报,岳飞满意地点点头,见到妻子已经摆上了饭,他笑向儿子说道:“去吧,去和你娘坐一起吃饭。”
岳云像一个小大人一般地走过去帮着母亲盛饭去了,岳飞指指桌子,向楚翎招呼道:“楚姑娘请坐。”
“这……”楚翎望了一眼他的妻子,“嫂子不来一起吃吗?”
“楚姑娘是客,贱内和犬子一起吃饭。”岳飞笑笑答道。
见如此,楚翎知是他们家规矩,便也不再说什么,一起坐下吃了饭。饭毕,岳飞的妻子过来收拾了桌子,替他们倒上水,便领着儿子进屋去了。
岳飞目送着妻儿走进房间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向楚翎道:“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了……”
“怎么了,岳大哥有什么打算吗?”
岳飞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过些天,我就把他们送回乡下去,和我娘住在一起。我准备去投军。”
“投军……”楚翎想起了在相州城中看见的枢密院官刘浩军中招募死士的告示,便问岳飞道:“岳大哥是准备投到刘浩军中?”
关于这个问题,岳飞只是沉吟了一下,忽而向楚翎发问道:“楚姑娘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去东京城?”
岳飞的突然见问,楚翎不免滞了滞,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明明不合常理,但是也不肯编派天大的谎言。于是楚翎迟疑了一会儿,告诉岳飞道:“东京城有亲人在,我想把他给接出来。到时候等到金军围城了就不好办了。”
“哦?”岳飞闻言,只是皱了皱眉头,“楚姑娘怎知金军会包围东京城?”
“这……”楚翎马上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只得道:“我觉得按现在战场上的这番形势下去,东京被围是迟早的……”
“啪”的一声,楚翎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只见岳飞紧锁双眉,拇指把自己握着的杯子生生按出了一个缺子。楚翎不由地内心惶恐,思索着自己的话是否又造次了。
没想到岳飞长叹了一声,面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楚姑娘说的没错啊……”他摇摇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却还是又叹息一声,挥了挥手,提起精神来笑道:“想不道楚姑娘也对行兵打仗有所研究,对局势分析竟然如此透彻,飞倒是要讨教一番了。”
“岳大哥真是过奖了!”楚翎忙道,“楚翎只是凭着感觉做的判断,如果要说行军打仗,那真是一窍不通。岳大哥千万莫说讨教,楚翎真真当不起。”笑话了,如果要岳飞向她来讨教关于退敌方法,那她楚翎就要成为历史的罪人了。
岳飞别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他缓缓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对楚姑娘感到好奇吗?”见楚翎摇头,岳飞笑了笑,道:“其实我原也有向东京城去的想法,可是问遍周遭无一人愿往,不仅如此,他们都说我疯了,现在去东京,就相当于送死。不过想来也是,且不说是投军,一定会被增派战场,就说去的路上,也说不定就会被卷入战争之中而枉送了性命。所以当我见到楚姑娘一心一意想去东京城的时候,心中是非常惊讶且佩服的。”
楚翎低头想了一想,斟酌着词句道:“恕我直言,岳大哥,你说你想去东京城投军,难道是想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战场的形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