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帐暖,一室旖旎生香。
洞房花烛夜,两柄龙凤红烛一直燃烧到天明。我最喜爱人间的婚庆习俗,热闹非凡,新郎新娘穿着隆重的喜袍,衣襟、袖口不厌其烦地绣着一朵朵清丽芬芳的双生并蒂莲花,裙裾沙沙作响,仿佛女子的轻喃细语。
木樨说,忘川之水,在于忘情。可忘川里却长满了双生莲,忘川岸边更是千万年开放着妖娆美艳的曼珠沙华。曼珠沙华色艳且姿态妍丽,我见木樨玄黑色的长袍子上总是刺绣着朵朵曼珠沙华。
世间的情人,将前世的情意遗忘在忘川之水里,所以那里才会长满了双生莲花。
明明是游子陵与槿迁的洞房花烛,我却激动的得意忘形,好像自己出嫁一般,那晚,我喝了许多酒,脑袋昏沉沉的,许是太兴奋了,竟然有了醉意,步履也踉踉跄跄起来。木樨搀着我回去休息,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我忽然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木樨。
就那么一会儿,我紧紧贴着他瘦削的脊背,心里五味杂陈,这辈子,我只有一个愿望,不是祈祷世界和平,而是能嫁给木樨,与他相携直到白首。
“木樨,我们会成亲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样浅,几乎令自己听不见。我还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一阵阵心疼。我不曾奢望,我们会成亲,可是今晚,我真的难受了,游子陵与槿迁成亲,我本该高兴才是,可我为什么这么难过?
木樨过了许久都没有说话,我早就知道,却还是有一丝期盼。我知道木樨顾虑的是什么,他是帝君的长子,又是冥王,与一只狐狸成亲,天理不容。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开始,他要走进我的生命里,叫我一点点爱上他,最终难以自拔。
或许有一天,他抽身就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可我却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了。
“阿狸,你真心想嫁给我吗?”木樨问我,带着一丝不确定,我只是将他抱得更紧,生怕他下一刻就消失。
“其实,我不愿意的,要是嫁给了你,我就不能再看其他的漂亮男子,说不定还要被你阿爹责罚,就算你阿爹不怪我,我也不愿意住到九重天上去,听说那里规矩大的很。”
说了这么一句违心的话,表情却是微笑着的,只是不知,我这笑容是不是被哭还难看,幸好木樨看不见,我能说些什么,叫他抛弃一切来娶我么?他可以放下他尊贵的身份,我却不忍心看他为了我丢了性命。
“阿狸,七千年前,你才三千岁,在苍耳海的十里桃林,你问我愿不愿意娶你,那时我就想告诉你,我愿意的。可我没有说,只是让你等我,等到你五千岁的时候,我真的来找你了,可我来迟了一步,我没能救你,也没能……”
木樨又开始说胡话了,他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七千年前的事情,一桩桩,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可我不记得我曾见过木樨。五千岁生日那天,我沉睡在苍耳海畔,清商说我生了很重的病,一直沉睡了五千年,我并不记得木樨曾来找过我。
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我浑身震了一下,犹自不相信。木樨会不会认错人了?他将我看成了其他人。
“也没能什么?”我顺着木樨的话问了下去,木樨却顿住了,没再说下去。
心中酸痛,我将前尘记得很清楚,独独记不起木樨,要么是我将他忘了,要么就是他认错了人。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都不愿意承认。我若是真将他忘记了,必是他做了什么伤我心的事情;若是他真的认错了人,那我的一番心意终究是错付了吧。我宁愿希望是我将他忘记了,就算他做了叫我伤痛欲绝的事情,我也会原谅他。
木樨忽然缓过神来,在我面前摊开掌心。红烛映照着,一对翠玉流苏的坠子,犹如小鹿撞进了我的心里。
“这对坠子又名‘丁香’。按照人间的习俗,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木樨声音柔柔的,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心思。我却忍不住打趣他,“一簪一珥,才可相伴一生。你只送我一珥,还差一簪呢。”
他将我的头发揉了揉,笑容缱绻深沉,“倒是有一枝朱钗,只是未带在身上,下回再给你。”
一句话,便是一个承诺了,我将眉眼低垂着,等着他为我戴上这对坠子。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多好听的话。
木樨指尖冰凉,触碰着我的耳垂,越发觉得自己耳垂滚烫,他指尖轻轻在我的耳垂划过,仿佛在我心里种下了一树桃花,细雨纷飞着,扰乱了一季的心思。
“忆把明珠买妾时,妾起梳头郎画眉。郎今何处妾独在,怕见花间双蝶飞。”我低低吟了一句诗,忆起年少时,我跟兰姬在苍耳采珠,浑圆硕大的夜明珠,一颗颗装进小小的竹篓里,待到赶集时,卖个好价钱,苍耳的女子喜欢用夜明珠制珥,因而一直流传着这么一首诗。
郎如枝上小青杏,妾如花间俏豆蔻,都是最美好的年纪,一对明珠定下终身,却不能终身厮守,此去经年,妾已白头,郎却依旧无踪影。
是首很伤感的诗,天上人间,从来不乏这样凄美的故事,经久不息地流传着,直到故事里的人化作了青烟,再也记不得前尘往事。
那时,我不曾料到,我念的这首诗,却成了木樨与我之间的象征,若是能料到将来的结局,那晚,我绝不会念这首凄美的诗。
一夜的相对无言,眼睁睁看着一对红烛燃烧到天明,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朱户,照在床头,连日的操劳,木樨也倦了,昨晚竟靠着床榻熟睡了一夜,直到清晨还未醒来。我贪婪地享受着晨起的这段时光,视线一直落在木樨清俊的面庞之上,狭长的眉眼,坚挺的鼻梁,如花样的双唇,怎样都看不够。
他其实早醒了,知道我偷偷看他,故意没睁开眼睛,我也是注意到他那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才发觉自己丢脸了。
隔壁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我还以为床榻倒了呢,和衣下床,也顾不得熟悉,急匆匆跑了过去,门窗兀自紧闭着,隔着薄薄的纱窗,看见室内一片狼藉,大红的喜袍散乱在地上,艳红的颜色刺痛了我的眼睛。
用了推开门,眼前的景象叫我惊诧不已,木樨随我立在门外,我似乎听见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游子陵发了疯似的,将那件大红的喜袍扯碎了,碎片飞扬在半空里,方桌被掀翻在地,一对红烛燃烧了一半,烛台也倒在了地上,一地的碎裂瓷片。
红绡帐里,衣衫不整坐着的,不是槿迁却是司沁儿。
我瞪着一双眼睛,犹自不相信自己看见的。
木樨捡起一块碎瓷,放在鼻间轻轻闻了闻,果然皱起了眉头,我接过那碎瓷,学着木樨的模样也闻了闻,却闻不出所以然来。
“这酒水被下了药。”木樨淡淡说了一句,我顿时火冒三丈,不由分说跑到床榻边,一把将司沁儿从被子里捞了出来,拿眼神逼视着她。
她身上只裹了一件大红轻纱,身段若隐若现,只见肌肤胜雪,青丝如墨,眉眼间更是增添了无限娇羞。
“你这个坏女人,你凭什么这样做!槿迁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我没头没脑地破口大骂,司沁儿却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我哪里知道她去哪儿了,我一觉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司沁儿耸了耸肩,挑衅地望着我,一脸的无辜与茫然,朱锦的缎子,一抹鲜艳的血迹刺痛了我的眼睛,纵然我幼稚,也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游子陵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样,他颓丧地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衣襟散乱着,胸前大片玉白的肌肤裸露着,心口处,一道箭伤,历历在目。
“不必问了。”他忽然冷冷开口,苦笑着摇了摇头,木樨绕过他,径自朝我走来,司沁儿朝里缩了缩,用一团锦被遮住了自己的身体,我又狠狠瞪了她一眼,还是不解气。人家成亲,她好好的来凑什么热闹。
我枯站着,屋内一片死寂,游子陵的神色仿佛一团死灰。碎瓷片将他的手割破了,木樨本来要替他包扎,却被他拂开,他就那么任凭自己的血液流淌着,丝毫没有知觉。
槿迁出现的时候,跟个没事人一样,她又换上了男子的衣裳,素净的衫子,一双皂靴锃亮,头发高高束着,干练清爽。只听她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你醒了?”
游子陵抬起头,仰视着站在阳光里的槿迁,兀自苦笑着,眼眶通红通红的,嘴唇也被咬破了,“昨晚你哄我喝下那杯合卺酒,我知道你在酒里下了药,为了叫你高兴,我还是喝了,我以为你只是临阵想逃脱,可你却把沁儿拉了进来,沁儿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害她?高长恭,我看错了你,你竟然如此歹毒。”
游子陵的声音沙哑,一字一句敲进我心里,像一把刀子剜着我心上的肉。
“我一向如此歹毒,是你看错了人,我与何干?”槿迁冷冷说着,“你本就是要娶她,娶了她就等于娶了北周的国库,我不过帮了你一把,你不谢我反倒怨我,这倒奇了。”
槿迁终于将游子陵激怒了,他如愤怒的狮子,左手一把揪住了槿迁的领口,那眼神,似乎要将槿迁生吞活剥了。
“你这是在报复我吗?我为你做这么多,你全都视而不见,我答应你,从此不再争夺天下,你一点都不在乎,你这样恨我吗?”他质问她。
“恨?”槿迁冷笑着,“当然恨,你以为你将我从死牢里救出来我就会原谅你了么?你做那么多事情,无非是为了将我推向深渊,削我兵权,陷害我下狱,哪一件事情不是你预先策划好的。你一刀划破了我的心口,尔后又给我两颗糖,难不成我还要像孩子一样感谢你?”
“好——”游子陵突然放声大笑,“我这辈子做的最糊涂的一件事情就是将你从死牢里救了出来,不,不是,我千不该万不该爱上你,高长恭,你满意了?”
“满意,当然满意,你为了救我,同时得罪两国权贵,现在腹背受敌,有家不能回,我比谁都开心。”槿迁亦是冷笑着,“小九率领的九千临安精兵昨晚已攻破了河阳城门,你看,我根本不需要你救,能救我的,从来只有我自己。在邙山时,我就说过的,如果你不杀我,日后我必定率领铁骑踏破你北周的每一寸土地,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北周被烧成焦土。”
槿迁说的云淡风轻,我听得牙齿直打颤,我看错了她,她根本就是铁石心肠,木樨,这个时候,你还能袒护你的九妹吗?
洞房花烛夜,游子陵以为槿迁后悔嫁他,为着哄她开心,为着让她离开,他明知合卺酒里下了药,还是喝了那杯酒。槿迁,他待你到了如此地步,你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还是天下对你真的很重要?重要到你为此出卖了自己的良心。(第二卷即将结尾,其实,我真的很难受,我辜负了汤圆,辜负了追文的亲,辜负了自己。我也在犹豫,是不是就这样结局?毕竟第三个故事,我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我不知道有谁一直在看阿狸的故事,沙华真的觉得好累。没人与我说话,写文的时候心里也是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