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陵始终摆着一副晚娘生的苦瓜脸,我知道他心里的愁苦有如滔滔不绝之江水,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捡回槿迁的小命,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鬼话先靠边站啦,我推搡了一下游子陵,对他正色道:“这人你还救不救了?”
游子陵久久缓不过神来,一双凤目闪烁着,眼神不知该落向哪里,前事不提,他也受了些伤。
槿迁心思缜密,马鞍上挂着的包袱里就带了上好的疗伤药,本来是给游子陵备着的,现在却用到了自己身上,想想就很悲哀。
拔箭头的时候,游子陵将脸凑的很近,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表情却十分镇定自若。他素白色的衫子染了不少血迹,时间久了,被风一吹,变成了紫黑色。
槿迁的双手被我牢牢按住,游子陵方要开始用力,槿迁忽然睁开一双凤目,死死盯着游子陵,我看她的眼,满是怨怒,她吃力张口,用暗哑的声音问道:“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对不对?”
游子陵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双目漆黑,表情阴霾,他道:“你不信我?”
槿迁凄惨一笑,苍白的容颜在明亮的火光中,显得十分动人,我心中动容,覆在槿迁耳边道:“什么都别想了,保命要紧。”
槿迁的心中仿佛充满怨气,她竟然使力推开游子陵的手,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你不是想我死么?还来救我干什么!”
“你这样怀疑我?”游子陵错愕,额上青筋暴露,双拳紧紧握着,恨不得要将身边的石头击碎一般。
槿迁冷哼了一声,缓缓道:“你知道我一定会来救你,一早派人埋伏在山谷中,你这样想我死?游子陵,你最好不要救我,否则日后我一定踏平你们北周的每一寸土地!”
游子陵双瞳燃烧着怒火,他忽将双手紧紧按在槿迁的肩头,那眼神,冰冷可怕。
“我不准你死!”他狠狠道,我忍不住拍了拍游子陵的肩膀,提醒他道:“再这样下去,槿迁可就真的没命了。”
“槿迁,你也别赌气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要是真死了,还怎么踏平北周的每一寸土地?”我说着,用一只手将槿迁的双臂牢牢锁住,又将另一只胳膊放至槿迁唇边,咬咬牙道:“疼就咬着!”
游子陵赌着气,不再看槿迁苍白无血色的脸,我朝他失落个眼色,他果断将手放至槿迁的伤口处,一口气拔出箭头,只听见肌肤撕裂的声音,鲜血喷涌而出,槿迁猛然瞪大了一双凤目,全身都在颤抖。
她愣是没咬我的胳膊,疼痛自己忍着,随着箭头的取出,她大量失血,很快便晕死了过去,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
用热水将她的伤口洗净后,又替她敷了止血的药,我不放心,将手指放在她的鼻翼下,呼吸十分微弱,整个人,仿佛被忘川小鬼拖走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口气了。
这就是情殇吗?才刚开始,就受了这样重的伤,半条命都没了,我是不是错了,或许一开始就应该阻止这段感情的发生。
可命中注定的事情,又岂是我能阻止的?
游子陵生气归生气,心里却是实实在在心疼着槿迁,他将自己的衣服脱了盖在槿迁身上,自己只剩下一件薄衫,秋日的邙山,幽寒冷清,他身子弱,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我悄声告诉游子陵,我其实是一只狐幽。
他淡淡望了我一眼,“哦”了一声,转过身去,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槿迁。
我哑然失笑,比起我是狐幽的事实,更让他震惊的是槿迁的女儿身吧?起码以后他不必顾忌世俗的眼光,可以光明正大的很心爱的人在一起。
恢复狐狸身后,我将自己的九条尾巴轻轻覆盖在木樨身上,山洞里头阴冷潮湿,我缩在他身边,冻得瑟瑟发抖。
邙山上到处埋伏着北周的骑兵还有三千北齐驻兵,无论槿迁落到哪一方的手中,都是必死无疑,齐王一定抓住槿迁擅自离开河阳的把柄,置她于死地。
木强则折,就是这个道理,槿迁犯了什么错?人人都要置她于死地。
我叹了口气,久久凝视着槿迁苍白的笑脸,她熟睡的样子真叫人心疼。游子陵坐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双眸晶亮漆黑,他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槿迁的脸。
模模糊糊睡着,也不知游子陵睡了没有,清晨醒来的时候,他人已经不见了。我心中一阵慌乱,匆匆忙忙出了山洞,朝前走了一段路程,发现一处清澈可人的山涧,碧波荡漾着,溪水映着朝霞与红枫。
游子陵挽着裤脚站在冰冷的溪涧中,一只手举着树枝,弯着腰,瞅准了便用力朝水中刺了过去,我轻轻一笑,挽起袖子,正欲下水与他一起摸鱼,他却忽然直起了身体,制止了我,他道:“你脚上有伤,不能碰水。”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原先木樨包扎用的帕子已经不见了,现在脚上裹着的是另外一块浅蓝色的方巾,视线触及蓝色,心不由自主疼了一下。
双眸深蓝的清商要杀我,我措手不及,连弄清事实的勇气的都没有。我想了一个晚上,他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比如我身为白狐族翁主却游手好闲,他为了让白狐族的子民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得不选择篡位。
在我发愣之际,游子陵已经捉了不少鱼,我好奇地打量着他,只见他剑眉薄唇,气质俊朗不凡,很难将他与渔夫联系到一起。
我好奇地问他:“你怎么还会捉鱼?”
游子陵朝我笑了笑,双目在溪水的映照下,晶莹好看,他淡淡道:“不受宠的王子,什么都要会一点,不然怎么能保住性命?”
“可你现在不是很好吗?甄夫人收你为义子,司氏父女又不断替你拉拢北齐的达官贵族,以减少你将来归国的阻力,你最终还是要回北周去的。”我闷闷道,“我一直想问你,昨天的事情你真的不知情么?小厮说你被人掳走,槿迁二话不说赶来救你,差点丢了性命,你是真情还是假意?难道真的如那络腮胡子将军说的,这一切都是你策划好的,你想要槿迁的命?”
“你也这样以为么?”游子陵目光定住,一步步走到岸边,身上有一股芬芳的气息,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槿迁亡则北齐亡,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清楚。”我将目光缩在他眉心的那点朱砂痣上,心隐隐痛着,“槿迁真心待你,我只希望你不要骗她。”
“真心待我?”游子陵独自呢喃了一句,“她若真心待我,怎么会隐瞒自己的女儿身?”
“你若真心喜欢她,又怎么会在意这个,槿迁自有她的难处,你想想,若是被人识破,她还能活么?我只问你一句话,在你眼里,她是槿迁还是阿九,你必须想清楚,她决不会容忍你将她当做别人的替身。”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起刚才那问题确实问的奇怪,槿迁不正是阿九么?不管怎样,槿迁不肯承认,自有她的道理。
“我对她是真心的。”游子陵正色道,“只是她从不肯坦诚相对。”
“你又何尝不是,你对她坦诚了么?连日来,你在河阳部署一切,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归国,好完成你的大计么?槿迁从不说破,明里暗里帮着你。还有那司沁儿到底算什么,凭什么掺和在你们之间?美人和天下,你怎样选?”我冲动问着,游子陵呆立良久,始终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只好冷笑一声,“没法选吧?事到临头,我相信你是不会选择槿迁的。”
游子陵没有吱声,我的心却凉透了,要死要活又怎样,你最爱的还是江山,可槿迁算什么?是你生命里的点缀吗?
回去山洞的路上,游子陵一直沉默无言,清霜打湿了他的额发,只见他眉目清秀,身材瘦削,眼神却是无比的刚毅。晨曦洒进洞中,一缕朝阳映着槿迁的面孔,她孱弱得好像纸片人。望着她柔和的睡颜,我的心化了,酸酸的,最傻的永远是女子。
木樨已经醒了,我腻歪地爬进他的怀里,将鼻子在他胸前蹭了蹭,抬起一张疲惫的脸问他:“你好了吗?”
“好了。”木樨简单迎着,伸手将我拢进怀里,越抱越紧,“阿狸,你昨天说的话是真的么?”
被木樨这么一问,我的脸立刻烫了起来,命悬一线的时候明明说的很肉麻,现在却不好意思了。
“那个,这种话我怎么好说出口,反正你都知道的嘛!”
“知道什么?”木樨饶有兴味地望着我,眼睛笑眯眯的,我恼怒地在他胸前捶了一下,他立刻咳嗽了起来,将我吓得半死,他眉尖微蹙,“阿狸,你是要我的命么?”
“我哪里知道你这样弱不禁风?”我撇了撇嘴,突然一阵委屈,眼睛酸酸的,眼眶肿胀难受。其实我想说的是,木樨,你再也不要受伤了,我心疼。
游子陵在一旁烤鱼,很快,火堆处就传来了香味,我拍了拍肚皮,顿时饿了,木樨温暖的眼神让我很不好意思,为了避开他的眼睛,我只好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游子陵身边跟他一起烤鱼。
快到中午时分,槿迁好不容易醒了,游子陵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一溜烟跑到了她身边,哪知槿迁竟将脸斜了过去,不愿看游子陵一眼。
我咳嗽了一声,对木樨悄悄说,“我们俩在这儿杵着,不太适合他俩培养感情,要不我们先撤了?”
木樨担忧地望了槿迁一眼,最终缓缓点头,执起我的手,他的手掌虽然冰凉,可被他这么握着,竟然有了窝心的温暖,阳光斜斜洒在我们身上,隔着一层光影,我看见木樨颀长的身躯,潇洒俊逸,他的侧颜那样完美,我痴痴望了一会,竟然没有发觉,天边滚来团团乌云,就要下雨了。
(好吧,木樨与阿狸总算确定关系了,并且是在牺牲清商的前提下,不过事情绝非表面这样简单,欲知下事如何,亲们继续追文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