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入北齐的都城,就被都城内森严的景象给唬住了,整个都城仿佛是座兵营,街上来回走动的皆是些整装待发的兵士。我们歇在一处茶楼上,茶楼的生意清冷的很,大堂里的各个角落都贴着“莫谈国事”的纸样,木樨方才说,他九妹一会就要出现,我趴在窗沿,看楼下的街道,兵士们分两排站立,将街道两侧围堵得水泄不通。
一阵香风吹起,时令盛夏,苍空碧翠,红花点绿。马蹄“哒哒”声由远及近,兵士本振臂高呼“兰陵王”,我正纳闷是何方圣神,只见方才还寂然无声的街道上突然涌出了不少娇花点翠的少女、风韵犹存的少妇、甚至白发苍苍的翁媪,这些人,手里无疑例外地捧着瓜果、香花,见那高头大马踏花而来,人潮拥挤,纷纷将手中的香花朝街道上掷去,有淡紫的紫薇、浅粉的木槿、火红的月季、更有珍贵的牡丹,人群欢呼着,口中不知说些什么,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甚至直挺挺地在街道上昏死了过去。
来人骑着黑色高头骏马,一身浅黄的长袍,袍上刺绣朵朵牡丹,腰佩白玉,脚蹬一双黑色马靴,衣袂随清风飘舞,青丝如云如瀑,握缰绳的手,白皙纤长,身材不甚高大,却十分匀称,奇的是,此人头戴漆黑可怖的猛鬼面具,这面具与他玉树临风的身姿实在不相称。
这是我初次见到“兰陵王”,那日碧云天上阳光耀眼、十里的长街飘着馥郁芬芳。木樨看了看兰陵王,低声告诉我,那打马从楼下飞驰而过的人,正是他的九妹。清商与我皆是愣在了当场,那“兰陵王”分明是个男子装扮,况且人间从未出现过女子封王的先例,木樨不会是认错了吧?我问木樨有没有看错,他缓缓摇头,道:“九妹自幼就是义薄云天的性子,一向被人赞为男儿,可惜生了副女儿生。”
“那是你九妹有意而为之咯?”我开始对他的九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木樨点点头道:“女子在人间难有作为,无怪九妹想了这么个法子。”不知何时,清商的一张脸憋成了绛紫色,我当他是怎么了,他也不看我,只把头甩了过去,一边抱着小白,一边拈花苦笑。
我瞪了他两眼,忍不住开口道:“才来就使孤拐性子,赶明儿你自个回去得了。”他一听我这样说,赶紧转过身来,两眼泛星光,讨好地望着我笑道:“你总是不理我,我觉得无趣,自然使性子,你多跟我说说话,别总是跟他讲话。”
“我们是在讲正事,你当我们玩儿呢?”我的两只巴掌拍在他玉白的面颊上,将他的一张脸挤兑成模糊可笑的模样,“啧啧,这么看,倒真像是个女子!”他甩甩头,桃花眼圆睁着,嗔怒道:“我长的好看就像女子了么?”
“是啊。”我一本正经答道。
“那我和他比起来,哪个更像女子?”清商凑了过来,讨好地冲我微笑着,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你更像女子。”
闻言,清商得意地笑了起来,两道剑眉向上挑着,一脸骄傲的模样,“那你是觉得我比他好看咯?”
“不是啊,木樨比你好看多了。”我摆摆手,不耐烦道:“木樨长的太美好了,女子也没他好看。”语毕,清商立即蔫了下去。
“话说回来,我们怎样才能阻止你九妹和那男子相恋呢?”我埋头思索起来,忽然灵机一动,想了个不错的办法,只见清商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我一把将他揪了起来,厉声对他说道:“我有个主意,事成了,清商你就是大功臣!”
“什么主意?”清商懒懒问道。
“你负责去引诱兰陵王。”我喝了口凉茶,也不顾清商漆黑的脸色,继续说道:“咱们来个捷足先登,趁那男子还未出现,就将兰陵王的一颗芳心先虏获了,这样艰巨的任务自然不能由我一个女子来完成,而木樨又是兰陵王的亲哥哥,更不可能,算来算去,只有清商你最合适。”
清商咬咬切齿道:“阿狸你皮痒了是吧!”
我狠狠摇头,一本正经道:“难不成你让我变成个男子?又或者你干脆先将兰陵王未来的心上人一刀给咔嚓了?”
“我还是先将那男子一刀给咔嚓了吧。”清商沉痛说道,“早死早超生,反正那人迟早是要死的,他死了,你也能拿到灵珠了。虽然这是作孽,但为了你,这事就这么定了。”
“不行!”
“不行!”
木樨与我异口同声道,我愣了愣,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忙住了口,叫木樨继续说话,只听他缓缓开口道:“那男子名唤游子陵,将会是这北方大陆上的第一任君王,他若死了,天下就打乱了。”
木樨说的很有道理,我配合着狠狠点头,见清商还是不为所动,干脆来了个激将法,道:“算了,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只好牺牲自己了。”语毕,我狠狠叹了口气,清商被我一唬,受了很大的惊吓,只见他现实摸了摸我的额头,确定我没有发烧,接着用颤抖的声音问我道:“莫非你打算变成男人?”
“何必变成男人这样麻烦。”我挥了挥手,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引诱哪个都一样,我先将那游子陵的魂给勾住,那兰陵王自然就没有机会了,游子陵注定是统一天下的大英雄,跟英雄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我也不枉此生了。”
“不行!”
“不行!”
此番是清商与木樨同时开口,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我讪讪地,站在一角,方才还挥舞着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
“我觉得,还是你先前的那个提议比较好。”清商干咳了一声,拉拉我的裙裾,“快坐下,别丢人现眼了。”
木樨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喝茶,极少说话,我见他有些闷闷的,想必是担心他的九妹,我的这一提议,木樨也未反对,换句话讲,他也没什么其他的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法子是有了,怎样跟兰陵王混个熟脸却是麻烦,她既是女人,想必不会大肆招纳歌姬、舞姬,上次的法子是不能用了,我正琢磨着,跑堂的领了一帮小二端着大盘大盘的佳肴朝我们这桌走了过来,我慌忙摆手道:“我们没要这些东西。”
随着小二们的走近,我才发现,盛食物的盘子都是银制的,不像是客栈本来所有的餐具,果然见那跑堂的道:“这是方才兰陵王派人送来与各位官人吃的。”
我纳闷着,只见木樨不慌不忙地开口问道:“他可曾有什么话?”
“兰陵王说感谢各位官人治好了军中的伤马。”我想了想,前日确实路过一片军营,见马匹死伤无数,以为是木樨动了恻隐之心才医好了那些马匹,为此我感动了好几日,听跑堂的如此说来,才明白了,木樨所为,其实是为了跟兰陵王套近乎。如此想来,心里难免有些腻歪,木樨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无缘无故的,是我感情太泛滥了。
用罢佳肴,下了木质的楼梯,大堂里早有一个小兵等候着,他在前引着,将我们一路送至“兰陵王府”,这一路上,小兵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顶着毒日头,又戴着一张面具,心里早已烦了,也懒得听他说那许多。
“兰陵王府”隐在东市,一座不大的府邸,朱门洞开,可窥见院内清幽一片,遥遥望见以青衣薄衫的女子等在门口,小兵迎了上去,朝她拱拱手道:“九姑娘,王爷请的人到了。”那被称为九姑娘的女子从袖中掏出一串铜钱递至小兵手中,小兵千恩万谢走了。
只见那女子朝我们走了过来,身段袅娜,步伐却极其轻快,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走到跟前一看,果然是个清丽佳人,薄施一层脂粉,两颊微红,装束干练,一头青丝松松挽了个流云髻,只插了一根银簪子,打扮并不十分华丽。天气甚是奇怪,方才还是毒日头,一下子就阴云密布起来来,九姑娘将我们引至府中,踏上一套悠长曲折的回廊,回廊边上栽了不少芭蕉树,微风一吹,甚是凉爽,九姑娘边走边回头对我们说:“王爷在**练剑,吩咐各位在前厅稍作休息,茶水、点心已经准备好了。”
“那个,九……”我叫了一声,“姑娘”二字还未叫出口,女子已经巧笑嫣然道:“王爷给我起名小九,你们就叫我小九吧。”
我不安地望了木樨一眼,只见他虽然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双手却不自然地蜷缩了起来,眉头也时不时地皱起,我还当我看错了。落座片刻,四下无人,木樨出人意料地呢喃了一句:“太像了。”
我满腹狐疑,问道:“像什么?”
木樨定定神,缓缓道:“像阿九。”
“她不就是小九么?”我有些不解,“木樨,你会不会认错人了,或许方才那女子才是你妹妹呢?”
“不会的。”木樨摇摇头,“只是容颜相似,但她绝不是阿九。”
“可她说她叫小九啊。”
“只是巧合吧。”木樨抬头望了望天,一个惊雷炸响,雨水霎时从天空中落了下来,我方才吃了不少的酒菜,现下肚子疼的很,若跟他们二人说了,面子上难免挂不住,索性胡诌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晃悠了半天也没见到如厕的地方,七拐八绕地进了一道月牙门,隔着月牙门看门外的风景,雨打芭蕉、樱桃初红、紫薇花摇摇欲坠,似有一道剑光闪过,我朝前走了两步,雨水即刻将我全身打湿,抬眸看,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紫色的剑光似闪电一般将昏暗的天空照亮,素衣男子,在霹雳声声的庭院中将一把长剑舞得如银蛇一般,我看的起劲,不由得拈了朵紫薇花,化作短剑,迎头与那男子交手起来,几招之后,那男子竟然没受半点伤,微微惊讶之后,飞身回到廊檐上,见我收手,男子也飞身朝我过来,长剑早已收起,他款款落在我身边,我看他,白衣竟一点未湿,生的一张白净面孔,鹅蛋脸型,双眉修长,双目清亮,鼻梁坚挺,双唇略薄,微微发红,五官虽生的不是十分出色,整张脸却叫人过目不忘,自有一股清冷、孤傲的味道,细细一看,除了身着男装,他的一张脸倒是与小九有着八分相似,料定他就是兰陵王了。
正暗想心事,他已将冰冷的长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唬了一跳,只听他道:“你是何人?为何刺杀本王?”
这小妮子,反应倒是快,我只是一时技痒跟她比划两招,她竟将我当成了刺客,我要真想杀她,她早一命呜呼了。
“奇怪的很,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贸贸然将我请进了府,你这大将军倒是怎么当的?”
“你是?”
“没错,我就是你今日请来的客人。”我用一根手指头轻轻移开了他的长剑,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们家茅厕在哪儿?”
他像是楞了一下,指了指旁边的幽径道:“尽头便是了。”
雨越下越大,天迅速黑了下来,我如厕归来后,见兰陵王还站在原地,便友好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小妮子身材修长、一身白衣将她的身段裹得如松挺拔,我瞅了瞅她的胸,竟是一马平川,好歹也十九岁了,难不成还没发育么?
回到前厅后,木樨一见兰陵王,目光便怔了一下,清商不过淡淡扫了一眼,这招欲擒故纵使的很好,我朝他打了个眼色,表示赞赏,只见兰陵王也是怔怔地望着木樨,一双大眼清亮无比,闪烁着疑惑与某种不明的情绪,我见苗头不对,赶紧朝木樨扑了过去,亲热地喊了一声:“相公。”娇滴滴的声音使我自己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感觉木樨也是狠狠颤抖了一下,清商干脆黑下脸来,小白一个没抓稳,竟从清商怀里跌了下来。
我硬着头皮死撑着,好赖抱着木樨的一条胳膊不放,方才兰陵王看木樨的眼神十分不对劲,一个不小心,她要是看上了自己的亲兄弟,那就逆天了,要将兰陵王的爱火熄灭的萌芽之中。
及近傍晚,厅上摆了一桌酒席,我兴冲冲地靠在木樨傍边,顺手一把将清商朝兰陵王推了过去,席间,觥筹交错,我只管吃喝,那兰陵王极少动筷子,只是不住给木樨夹菜,殷勤万分,我早已看不过眼了,狠狠瞪了清商一眼,他方懒懒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白斩鸡塞进兰陵王的饭碗里,她似是十分惊愕,清冷的神色好似染了冰霜。
我见她忽然起身,朝木樨、清商举杯,“长恭小字槿迁,日后你我三人自当以兄弟相称,小弟先干了这杯。”语毕,将一杯清酒一饮而尽,又道:“不知兄长如何称呼?”说话时,她的一双大眼紧紧看着木樨,简直视清商如空气,我在心底叹息一声,唉,清商也有拿不出手的时候。
“木樨。”
“清商。”
两人一前一后道,她既自称槿迁,想来还是有点女孩子气的,可行为举止却完全是个男子,不仅剑舞的好,饮酒更是海量,言谈之间更显英气十足,叫我连连称赞,世间竟有如此义薄云天、忠肝义胆的女子!
“槿迁,方才在街上,你为何戴着那样可怖的面具?”我抿了口酒,开口与她说话,她安静看了我半晌,大声笑了起来,道:“槿迁因生得这副容颜,方带兵打仗那几年总是毫无威信,兵士皆言我女子气太重,不肯听我指挥,故而日后出行总戴一副可怖的面具。”
言谈间,我细细看她的眉眼,面如玉盘、柳叶新眉、大眼明亮澄澈,尤为难得的是谈笑间,清冷孤傲的表情里总是露出一丝娇媚气,一张叫人过目难忘的脸,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女子,便打趣问她:“哦?这么说,你真是男子?”
我见她握酒杯的手颤了一下,酒水洒了出来,神色倒还是镇定自若,酝酿半晌方开口道:“槿迁自然是男儿,试问这世间可有女子行军打仗、称将封王的?姑娘此言,倒是十分有趣。”
我憋着没有笑出声来,明知她是女儿身,却还要跟她打马虎眼,着实有趣,正偷笑着,从对面飞来一道银光,电石火光之间,我的银质面具竟然碎成了两半,赶紧低下头来,酒水映着我的容颜,竟有一丝苍白。
槿迁的手定在了半空中,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的心开始“怦怦”乱跳起来,席间气氛尴尬着,过了许久,才听见槿迁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大哥好福气,竟然娶得这样一位天仙似的如花美眷,嫂嫂,方才是槿迁唐突了。”
“什么嫂嫂!”清商红着脸,“腾”一声站了起来,我赶紧将他拉住,露出笑颜,浅浅对槿迁道:“你既叫我一声嫂嫂,我又怎会怪罪于你呢!”
小九忽打了帘子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紫袍的人,见他的服饰装扮似乎是个宦官。
那人朝外面招招手,四女子一齐进入,她们清一色穿着浅粉的衫子,纯白的长裙,头发挽成仙女髻,珠翠满头,女子一进屋,便朝槿迁深深跪了下去,那宦官道:“王爷此番又打了胜仗,大王高兴,叫奴才挑四名美女送给王爷,王爷看看如何?”
槿迁一一挑起女子的下颚,粗略看了一遍,点头称好,赏了那宦官不少金银,又叫小九将那四名美女给领了下去。帘外雨疏风骤,北齐民风已然开化的如斯境地了么?那皇帝赏赐给槿迁的不是美男却是美女,是槿迁喜好同性,还是那皇帝压根就不知槿迁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