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半月有余。
悦然轩位于外院,是一座独立的院子,掩映在万条丝绦垂落的杨柳间,清静雅致。毗邻护院住的地方。悦然轩建有几间厢房,元清明就被安置在此。
刚走到墙外,远远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颐指气使的声音:“手脚利索点,糟蹋了也无所谓,若是午时之前赶不出来,耽误了小爷的正经事,哼……”,那声音顿了顿,继而更加嚣张,“本小爷就全拿你们来试药。”
话落,墙内安静片刻,便响起紧张的嘈杂声响。
“福叔,悦然轩只住了元神医一个人?”晚晴顿步,转头问道。
管家忙道:“但凡冷大夫留宿,也会住在这里。如今冷大夫已经出府,就只有元神医一人,”看见晚晴神情疑惑,管家复又解释,“因那日元神医忽然跑去老奴那诉苦,说人手不够,要向老奴借几个人过去。老奴见他说得可怜,一时心软,就答应了。谁知……”
想到刚才听到的那几句狂妄至极的威胁,老管家后悔不已。当初就不该听信姓元的小子的话。虽然起初这小少年给他的印象并不好。但他的确有一手好医术,令他不得不佩服。再者,他不过区区十几岁年纪,医术却超群绝伦。年少有为,未免气盛张狂。何况,这小娃的眉眼,细瞧之下,竟然有几分与大公子相似。恍惚间,他已经答应下来。
管家摇头叹气,见她挥手,便俯了俯身,转身离去。
晚晴踏进门内。
庭院廊下,元清明悠然躺坐在软椅上,眼睫半睁半敛,乌黑的头发垂落在椅背上,被风轻轻吹起一个弧度。他一边拈了桌上摆放的糕点,一边时不时斜眼瞧一瞧院中忙碌的下人。神情懒散,颇为怡然自得。
而院中,十几个仆人来来去去,或晾晒草药,或低头碾药,忙碌不停。墙角下依次摆放一排药罐,两三个人蹲在炉子前,手执扇子正在小心地扇火。药罐中,不时冒出袅袅白气,升腾而上。顿时,微苦的药香随风弥漫开来。
“夫人。”一个经过的仆人向她行礼。
她微微点头。其他下人听见,纷纷行礼请安。元清明转过头来,看见她,眉梢挑了挑,却是一动不动。直到晚晴走近,他才觑了眼,随意道:“怎的,改了主意,给我送银子来了?不对,是金子。”他头微扬,眸光清明。
晚晴站在阶下,他在廊上,望过来的神情,似笑非笑。晚晴没有理会,径自踏上台阶,看一眼院中忙碌的一切,淡淡道:“元神医好不清闲自在,真是羡煞旁人。”
元清明挪了挪身子,似乎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紧不慢道:“清明亦如此认为。”
晚晴仿若未闻,依旧道:“只是不知那病床上的苏谪得知,元神医一心逍遥,并不以济世救人为要事,他痊愈遥遥无期,会作何想?”她眺望遥远的天际,语气清淡如风,“若是他还知道,元神医最擅长的并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不知道,是否还肯让元神医得偿所愿,顺利拿到那两万两黄金。”
元清明终于看向她,目光微有迟疑,“你想说什么?”
见她不语,元清明站起身,“请夫人移步,”说着,人已经步入房中。晚晴对紫苏稍稍示意,便也跟了进去。房门敞开,里面情形一览无余。只是,有紫苏守在门口,任何人不许靠近半步。
晚晴站定,元清明已经如先前般靠坐在椅子上。周围无人,她不再旁敲侧击,开门见山道:“苏谪的病,何时能痊愈?”
元清明目光落在她身上,笑得意味深长:“你对他好像很在意?”
晚晴冷冷一眼扫过去,“元神医只消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能站起来?”
元清明思索片刻,道:“少则十天,多则一月。即可让你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苏谪。”
晚晴望着元清明,忽然笑道:“若是元神医肯将一入夜就到处闲逛的习惯改一改,把时间都花费在苏谪的病情上,是否会快一些?”元清明蓦然抬头,笑道,“夫人此话何意,清明不甚明了?”
晚晴亦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元神医聪明绝顶,自然明白我在说什么?”
元清明静静看她一会儿,道:“夫人深藏不露,令清明刮目相看。”
果然。晚晴目光沉下来:“你是什么人,来楚家有何目的?为何又插手我的事,你有什么企图?”她问得干脆利花落,直截了当。
见她眼神忽然凌厉,元清明嘴角一撇,伸手指着她,委屈道:“你好凶,亏我还好心帮你。”他睁着双眼,极力控诉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我不跟你讨钱也就罢了。你被关在那间死过人的屋子里,我担心你的安危,特意冒着被抓的危险去看你;为了让你不害怕,顶着风霜雨露,整夜整夜的陪你聊天。你被人欺负了,我还帮着你害人。你……你忘恩负义,居然对我这么凶,还怀疑我?”
他泪光晶莹,条条道来,说得她像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哪知,晚晴淡淡打量他一眼,十分漠然:“你是怕我死了,你就拿不到你的黄金了吧。”
见被当场戳穿,元清明收了泪珠,厚颜无耻地笑道:“可我的确是帮了你,”见她不置可否,随即提高了声音,“难道不是吗?”
的确,他的插手,是省了她不少心力。也正因为如此,她对他,只是暗暗戒备,而不是选择下手。毕竟他对她来说,并没有恶意。
她眼光一冷:“你来楚家……”
元清明连忙澄清:“你放心,我对楚家并无企图,只是闲得无聊,找人解解闷。顺便——也帮你一消心头之恨。”
默然望他片刻,晚晴脸色稍缓,“如此最好。”
顿了顿,她又道:“二姨娘和锦翠我还有用,你暂时不要动她们了。”昏迷折腾了半个月,是时候清醒了。
晚晴走后,元清明趁人不备,偷偷跃进了隔壁院子。彼时,楚意正坐在案前,埋头写着什么。元清明一脚踹开房门,气呼呼冲了进去。楚意似早已习惯,眼皮也未抬一下。元清明在他案前站定,大声质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恩。”
简简单单一个字,算是回答。元清明怒气更甚,“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意抬眼,一个眼神飘过,元清明顿时没了气焰。那眼光的意思,他何尝不明白。楚意是在说,我以为你已经察觉了。
是啊,他本该察觉的。可他偏偏自诩聪明,却是一点也没有察觉。他的警觉性,何时变得这么不靠谱了。元清明百思不得其解,自语道:“她是怎么发现的?”
这时,楚意终于出声道:“那两个女人只是受了惊吓,你的迷魂药,药效时间太长了。”元清明突然醒悟,后悔不迭。是啊,即使是惊吓过度,会出现幻觉。可半个月过去了,其间又有那个冷什么的下药医治,不可能一点儿起色都没有。
都怪自已只顾一时痛快,差点耽误了大事。
元清明恨恨道:“哼,下次我一定会做的滴水不漏。”
楚意放下笔,道:“你以后没事少往这儿跑,夫人聪慧异于常人,若是被她发觉,你我都担待不起。”
元清明闻言,扫一眼正襟危坐的楚意,大大咧咧在一旁坐下来,道:“这个不关我的事。想当初,你让我千方百计混进来,就该做好万全之策。还有,那个苏谪,我治到现在,已经束手无策了,你还是请师兄亲自出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