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了。清凉的晨风吹散了夜的黑暗。
“竹居”里,丫鬟们屏气敛神,端茶倒水忙进忙出,俱是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第七次换下来楚玥额头上的毛巾,上官晚晴见他脸色好转,气息已经平稳,慢慢放下心来。
“小姐,姑爷已无大碍,忙了一晚上,您也去歇息吧。”紫苏在一旁劝道。
“什么时辰了?”她抬起头,院子里疏影飘摇,芍药含露,晨曦洒落,一片清新怡人,“把窗子打开,透透气。”
紫苏走过去,边开窗子边看了看天色,“刚过卯时,离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间,小姐尚有一个时辰小睡。”
“不用了,梳洗一下,也该是时候了。”她说着,便站起来。
趁着四下无人,其他人都出去忙碌的空当,紫苏凑近道:“等会小姐去请安,老夫人若是问起来,小姐该怎么说?”上官晚晴瞅了一眼楚玥,虽然尽心照顾了一夜,不过他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肯定是不能一同过去了。正待回答,忽然瞥见窗外远远一行人正往这里走来,于是笑道:“不用为难,已经有人替我说了。”
紫苏不解,望见她看着窗外,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老夫人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朝这里走来,神情严肃,身后跟随的不正是楚府的几位姨夫人是谁。她一惊,不禁道:“是谁?”小姐已经吩咐过不许声张,以免惊动了老夫人,耽误她老人家养病。可是,这情形,分明是有人趁着请安时跑去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这才急急赶了来。
紫苏回头一望,房中只有玉儿、小喜和安儿三人,其余几人不见踪影,自己家带来的人断然不会不听主子的吩咐,跑去通风报信。那就是不在的玲珑和康儿。紫苏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所有的怀疑都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上官晚晴心知肚明,便推了她一把,笑道:“不要乱想,快来替我梳妆穿衣。”
等上官晚晴最后把一只发钗插在鬓间,老夫人已经踏进房门,神色焦急,一眼瞧见床上不省人事的楚玥,大为悲痛,哭道:“玥儿……”说罢,推开搀着她的两人,便快步走上前去。
“祖母”
“老夫人”
上官晚晴、紫苏等丫鬟连忙见礼。老夫人仿若未闻,只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瞧楚玥,生怕一不留神便会漏掉什么。望着楚玥依然苍白的脸,老泪纵横。云倩柔和柳静娴看不过,上前好言劝慰了一番,才渐渐平静下来。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狠狠点了点拐杖,厉声道。
上官晚晴神色平静,“祖母不要动怒。孙媳也不知怎么回事,也许是做了噩梦,被梦靥住了。”
老夫人眼神犀利,“被梦魇住了,会让人昏迷不醒到现在?”
楚玥的确有昏迷的迹象,上官晚晴不禁佩服老夫人的眼力:“祖母恕罪。孙媳刚才也只是猜测。昨晚,孙媳熄了灯不久……”
不料,老夫人一听面色更加阴沉,一旁的云倩柔等人亦是神色大变,面面相觑。老夫人浑身颤抖,似乎不敢相信似地,颤声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上官晚晴心料不对,迟疑片刻,缓声道:“昨晚,临睡前,晴儿熄了蜡烛。”边说,她边抬眼望了云倩柔一眼。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而云倩柔只是眉头紧锁,看着她的目光中似有责怪之意。不等老妇人回答,便抢先问:“晴儿,难道没有人告诉你,玥儿小时受了惊吓,有惧黑之症吗”
惧黑之症?
难道是因为熄灭了烛火,恐惧所致?
上官晚晴神情惊讶,摇了摇头,“晴儿不知。”
下一刻,老夫人断然喝道:“叫玲珑过来?”老夫人脸上布满阴霾,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根根爆出,似乎气愤之极。
玲珑恰好端了煮好的姜汤进来,听见老夫人唤她,急忙进内室跪下,连手中的托盘也不曾放下,低头道:“老夫人。”
老夫人道,“玲珑,平时是怎么伺候主子的。难道你没有把玥儿的喜好忌讳告诉你夫人?”
老夫人缓而低沉,如同室内的气氛一般令人窒息,玲珑垂着头,沉默半响,方道:“玲珑有罪,请老夫人责罚。”楚母抬头,扫视一周,“其他人呢?”此时,康儿、小喜和安儿已经跪在玲珑一旁,小心翼翼道:“奴婢知错,请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怒极反笑,“好啊,一个个的,平日里楚家待你们不薄,为的就是让你们尽心尽力的照顾主子,你们呢,却连份内事也做不好。若是平时肯多费一份心思,玥儿何至于要受这种苦。”
一夜未眠,再加上老夫人的责难,玲珑等人此时脸上疲倦,神情却恭敬愧疚,四人一列排开,不敢再言语。上官晚晴心生不忍,上前道:“祖母,是晴儿疏忽大意,晴儿应该先向姐姐们请教才是。”
老夫人看她一眼,道:“你还算是个明白乖巧的人。”
云倩柔亦苦笑道:“老夫人,晴儿年纪小不懂事,您要怪罪就怪罪我吧,是我思虑不周,什么事儿都想到了,却独独忘了这件最要紧的事,才让玥儿受了委屈。”
程媛君本来望着窗外,听见此时一番话,回头望了一眼,不由得冷笑一声,依然欣赏窗外的明媚景色。
老夫人望着众人,终于长叹一声,道:“罢了,你们也起来吧,这事真要追究起来,是我这个做祖母的不好,昨儿晴儿请安时,我就应该提点她。”
老夫人自责的神色溢于言表,她布满皱纹的手拉着楚玥苍白的毫无血色的手,摇头道:“玥儿,是祖母不用好,是祖母不好。”
一旁默不作声的柳静娴突然道:“老夫人,公子他不要紧吧。听孙夫人那么说,到现在公子昏迷了有一段时间了,却不曾醒来。要不,……找冷大夫来瞧瞧吧。”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老夫人忙道:“好,好,还是娴儿心细如发”她吩咐身边的翡翠,“快去请冷大夫来。”
翡翠忙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冷大夫便来了。上官晚晴看见走进来一个留着八字须的颧骨很高的中年人,肩上挎着行医的箱子,见到老夫人做了一个长揖,口里道福:“请老妇人安,请各位夫人的安。”
老夫人忙站起来,道:“冷大夫免礼,玥儿的积年旧症又犯了,劳冷大夫费心。”
冷大夫道:“老夫人客气,这是冷某分内之事理当尽心。”说罢,又向众人一拱手,道:“请诸位移步,冷某把脉,不喜多人在场。”
老夫人对云倩柔道:“你领她们到外面去,一会儿再进来。”
上官晚晴等人退出来,在门外静静守候,她怔望着竹叶上的露珠出神,冷不防有人唤:“孙夫人。”她回神,原来是柳静娴,便笑道:“四姨娘叫我晚晴便可。”柳静娴笑道:“这样岂不是失了礼数?”上官晚晴笑道:“不会,这样才显得亲近不是么?”柳静娴略一沉吟,方笑道:“那如此,我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为显得公平,晚晴以后不许叫我姨娘,叫我静娴就好。”她微笑道:“好。”
柳静娴看了看左右,将她拉在竹荫下,离众人稍远些,道:“刚才见你看到冷大夫时,脸露疑惑,是不是在想,冷大夫为何会来那么快。”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温柔女子,上官晚晴点头道:“恩,而且看他的神情,好像对楚府的人都很熟悉似的。”
柳静娴笑了笑,道:“冷大夫与楚家交好,每个月来楚府一次,为玥……大公子配药,而且,每次来都会住几天。这次,刚好赶上了。”她好像说错了话似的,脸颊顿时泛起红晕,似一片云霞。
上官晚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老夫人对他言听计从。”他不喜被人打扰,老夫人就把她们都赶出来。余光瞥见柳静娴素色衣衫上的荷花香囊,她伸手拿过,只见莲叶如碧玉,淡粉的荷花栩栩如生,绣的十分精致,好像活了一般,隐隐的有清香扑鼻。猛然想到小喜说过,府里四夫人的针线最好,果然名不虚传。她反复看着,道:“静娴很喜欢荷花。”
“是。”柳静娴眼中含笑。
她似乎不愿别人翻看她的物品,不着痕迹的从上官晚晴手里接过香囊,眼望着远方,随意道:“大公子害怕黑夜,也不能单独让他一个人呆在一个地方很久,他也不喜欢甜腻的东西,尤其是不惯闻胭脂水粉的味道,这两样对他是大忌。晚晴以后要谨记在心,再不可大意。”
上官晚晴望着她,笑道:“我知道了。”难道,她把自己拉到这来,是特意跟自己说这些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