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一瞥，上官晚晴越过楚玥，开始打量屋内的陈设。
入眼是一张宽大的白玉床，大红的帷帐被弯钩挂起，露出床上铺陈的重重锦被，背面上碎金穿花，绣着吉祥的意寓多子多孙的石榴团花图案，一对枕头上则分别绣了鸳鸯戏水，并蒂莲花。满床锦绣之上，则洒满了花生、红枣、桂圆和莲子等坚果，意思不言自明。
床帐两侧的灯架上，放的不是她在晴芳阁见过的纱灯，而是两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那夜明珠通体洁白，晶莹剔透，散发着明亮的光芒，照的室内有如白昼，璀璨生辉，怪不得她先前望见桌椅的暗影是那么淡，原来是被这夜明珠的光芒冲淡了许多。
上官晚晴了然一笑，转过身。
房间被一道雕镂精致的圆拱一分为二，垂挂的帐幔上，用五彩丝线绣着百子千孙图，帐幔轻挽在两边，委垂于地。内室的圆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菜肴果品，一把玉壶，两只杯子。被子里刚刚被喜婆倒满了酒，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清液粼粼，酒香扑鼻。
而外室，靠西墙放着一张紫檀木芙蓉塌，榻上铺着一床薄衾，上面放了一张梨花小几，想是平常作为休憩玩耍时用。乍一看到那张芙蓉塌，上官晚晴的眼睛亮了亮。对门的长几上，龙凤红烛已然燃烧过半，烛光一簇簇的跳动着。
屋子里被大红的颜色弥漫，满眼皆是一片旖旎的红光，饰以彩纹锦绣，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塌边金兽里的熏香，袅袅余余，氤氲一室，让人觉得身子软绵绵的。上官晚晴顾不上赞叹，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恍若身在一个不真实的梦里。
与此同时，楚玥也在静静的打量眼前的女子。上官晚晴环视一周，把目光重又投在楚玥身上。少年被她探寻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害怕似地退了一步，完全没了先前理直气壮的气势，却也不说话，只拿一双清澈的眸子瞅着她。上官晚晴望着他，脱口而出：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好像没有料到她会这样问，顿了一顿，才乖巧答道：
“楚玥”
还不错嘛，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上官晚晴眼珠一转，笑意盈盈：
“今年多大了？”
楚玥想了想，才道：
“她们说玥儿二十岁了，可是玥儿明明记得自己才五岁。”
楚玥一字一句说得板正。上官晚晴愣了愣，五岁，也就是说，他的智商只相当于五岁的孩童？心下一紧，却又一松，如果真是这样——。
她指一指自己，“你不喜欢我？”
楚玥眼睛一眨一眨，无辜的望着她，半响，刚要张嘴说话。上官晚晴冲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没关系，我也不喜欢你。”
楚玥低下头。
果真是个孩子一样的人么。对不熟悉的人会排斥，离开熟悉的人，面对陌生人，会害怕。就像刚才楚妈妈在的时候，他是那么嚣张和理直气壮，一连对她说了三次“不要”，说不喜欢她。还要赶她走。可是现在，单独面对她，却又显得那么柔弱和无助。
上官晚晴在桌边坐下，夹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从昨晚到现在，整整一天了，一口水也没有喝过，真是把她饿坏了。冷不防一个人在她旁边坐下，上官晚晴转过头，，惊讶的看着他。不是讨厌她吗，离她这么近干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近在咫尺，上官晚晴才发现，楚玥脸色稍显苍白，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他现在平心静气的跟她说话，清润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沙哑，那是属于少年男子的音色。
她调皮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楚玥嗫诺：“玥儿刚才告诉你了。”
“可是我不想告诉你，怎么办呢？”她有点赌气，不依不饶。
楚玥看了看他，伸手拿起一块糕点送到她面前：
“给你吃。”
“没有人告诉过你我是谁吗？”她并不知道楚玥口中的她们指的是谁，只是按他的叫法那样说罢了。
“玥儿忘了。”
上官晚晴差点被噎住。
算了，跟他一个傻子计较什么。
明眸中划过哀伤，上官晚晴垂下眼睫，“晚晴，我叫上官晚晴。”这一世，她只叫做上官晚晴。
楚玥扬起一个笑脸，“晚晴，晚晴，晚晴。”
他一连叫了几声，上官晚晴忍不住笑了，打断他：“怎么，想和好吗？”
楚玥认真的点点头。
“没那么容易，不过，我大人有大量，今天不跟你计较。”
她下巴微微一扬，一副娇俏可爱的模样。却在转眸的瞬间，瞥见手边那两个用红绸连在一起的酒杯，合卺酒。以前听人说过，卺是瓢的意思，就是把一个匏瓜剖成两个瓢，新郎新娘各拿一个，用以饮酒，所以叫合卺。而匏却是苦不可食，用来盛酒，必是苦酒。所以，新婚之夜，夫妻二人共饮合卺酒，不仅象征着自此以后，两个不相干的人从此连为一体，以结永好，而且也暗含让新郎新娘同甘共苦的深意。
上官晚晴目光掠过桌面，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是那般刺眼，心里慌的难受。她站起来，走到床边，开始整理锦被上的坚果。
“玥儿来帮你。”
许是楚玥觉得好玩，也走过来与她并排站在一起，一颗一颗的捡着散落于石榴花叶间的果实。楚玥的手干净修长，在繁华嫩叶的映衬下，很是漂亮。上官晚晴刚拿起最后一颗莲子，楚玥就把手中的东西往她怀里一送：
“给”
因为临时找不到帕子，又没有碗盘可以盛，上官晚晴只得用了先前的红盖头来放。她把坚果兜在一处，正要转身。蓦然瞥见楚玥正要俯身躺下，急道：
“你干什么？”
“玥儿困了，要睡觉。”楚玥睡意沉沉的道。
“等一下。”
上官晚晴迅速地把手中的一包东西放在桌上。她走向外室，将芙蓉塌上的梨花小几搬下来，转回来打开一只箱子，果然见到里面叠放着的被子。她笑了笑，抱着被子在榻上铺好，如此来回跑了几趟。她对站在一旁一直不解的望着她的楚玥道：
“那，别说我欺负你，这两个枕头，你要哪一个？”楚玥一头雾水。
“你不选，我选”见他不答，上官晚晴比了比手中的两只花色不一的香枕，“我要莲花的，戏水的给你。”
她把枕头望楚玥手里一塞，“走吧。”
楚玥看了看上官晚晴，又望了望不远处新铺好的芙蓉塌，终于指着上官晚晴身后道：
“玥儿要睡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
“可是……”
“没有可是，以后你就睡在那里。”
楚玥望着她。
上官晚晴用眼神告诉他，没有回旋的余地。
楚玥沉默了一会，突然喊道：
“玲珑”。
门外应声“公子，什么事，要奴婢进去吗？“
原来，那些丫鬟就守在门外么。上官晚晴唬了一跳，情急之下忙捂住楚玥的嘴巴，对外道：“没事，不要进来。”
“公子？”那丫鬟好像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楚玥不能呼吸，白玉般的脸憋得通红，只呜呜的出声，一边腾出手来要掰她的手。上官晚晴压低声音，“跟她说没事，我就放开你，好不好。”她半威胁半商量，见楚玥点头，慢慢松了手。不料，楚玥又叫了一声：
“玲珑”
只是，上官晚晴的手并未完全拿开，楚玥的声音大部分呜咽在嘴里，守在门外的玲珑没有听见。上官晚晴又气又急，若是玲珑闯进来，那外室的一切不就被她看见了吗？她不能让自己在这个现在陌生，也许以后要生活下去的地方寸步难行。别的她不清楚，但从这次成亲的排场、房间的陈设和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也能猜得出楚玥在楚家的地位和楚老夫人对他的溺爱非同一般。要是被她们知道了她的意图，她还会有平静的日子吗？
惊慌失措间，上官晚晴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她心中一凛，明晃晃的刀刃闪在楚玥惊恐的眼睛里：
“你骗我。”
楚玥眼里溢满了泪珠，上官晚晴心有不忍，她此刻亦是紧张万分。刚才只觉得脑袋轰然一懵，等她清醒下来时，就见到腰间佩挂的圆刀已然拿在手里。她把刀拿开一些，软声道：
“我不伤害你，你也别让她进来？”
楚玥点点头。
她不放心，“这次不许骗我。“
楚玥又点头。
“一定”。她把刀慢慢的收起来。
在她的注视下，楚玥喊道，“玥儿没事，玲珑不许进来。”
“是”。
上官晚晴松了口气，“走吧。”
楚玥慢慢的向外走去，背影萧索落寞。上官晚晴看着他，突然有种愧疚感。她转过头，长长舒了口气，也跟了上去。她扯过楚玥手里的枕头，整整齐齐的放在芙蓉塌的一侧，用手拍拍：
“恩，好柔软，躺在上面一定特别舒服。”
楚玥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只怔怔的望着她，不做声。上官晚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抚的拍拍他：“很晚了，睡觉吧。”
说罢，就要往内室走。楚玥拉住她的衣袖，上官晚晴疑惑回头。却看见楚玥朝她伸开双臂。她愣了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瞅着他道：
“我也不会，你自己来。“
楚玥没有转过头，眼神却不停的飘向门外。上官晚晴知道他又想叫玲珑，心中猜测着这个叫玲珑的丫鬟应该就是楚玥的贴身丫鬟，向紫苏浣绿一样照顾她一样，服侍着楚玥日常的一切。可是，她不是他的丫鬟。
上官晚晴将帐幔放下来，帘幕轻盈却将一斗天地一分为二，互为不见。她坐在梳妆镜前，拔下鬓边的簪花，散了秀发，望着镜中清秀的容颜，苦涩的笑了笑。
这就是她的一生？
墙边的一株盆栽海棠静静立在角落里，碧绿的枝叶间露出几点零星的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初染，虽尚未开花，却有隐隐的幽香扑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