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离开。
这句话一出口,她只觉长期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被搬开,胸臆中涌进一股清新之气,如雨过山原,风过空谷,舒畅无比。她轻轻舒了口气,勾唇一笑。是的,她想要离开。这个念头在她心头蠢蠢欲动,始终无法消除,直到这一刻,无可遏止的喷薄而出。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离开的愿望是如此强烈。
这个地方,令她窒息。
以前虽然心心念念想要离开,也曾一两次付诸实际。但那时因顾虑太多,总是在最后关头下不了决心。她怕她无缘无故的消失,会连累身边的人;怕会找不到容身之地,或遇到的处境比现在更糟;甚至怕……他会伤心……,直到前两天,她仍顾虑重重。
可是,这几个字从嘴中清晰无比的说出来以后,她反倒更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她不喜欢这里,更不需要忍受。
何况,现在当初的许多顾忌都不存在了,比如老夫人,比如二姨娘,只要楚玥同意,她就可以海阔天空,想走多远就走多远。
想清楚这一点,晚晴脸上扬起阵阵笑意,目光隐隐透露出几分期许。
楚玥不语,静静望着她。
不得不承认,他生得很好看,面容疏朗,眉目如画,薄如刀削的嘴唇轻轻抿着,容光照人。往常见惯了他弄痴作癫,即便知道他容颜脱俗,但被那童音稚语所烦扰,再加上他时不时刁钻耍赖,这些外表上的出众之处都被她有意无意的忽略过去。但此时,卸下了伪装的他,神情清峻,端凝沉静,双眸如寒潭一般深不见底,笼着一层她看不懂的隐隐流光,看来,竟如此陌生。
在他的注视下,晚晴不知不觉低下头:“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不介意你用休书……”
她居然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但想来,在这种夫为妻纲的社会里,不管因由是什么,由一个妻子提出离开,对丈夫的自尊想必是极大的伤害。既然如此,选择休书这种方式也好,如果他能觉得平衡些,顺利放她离开的话,
就在她以为等不到回答的时候,忽然听到对面一声轻笑:“看来传闻还有几分可信。”
晚晴不解抬头,待碰到他似笑非笑的眸子时,脑中居然闪过浣绿在福梧堂所说的话,她为了林子隽,情愿抗婚自杀也不愿嫁给他。心里着急,脱口而出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楚玥眉梢一挑,她却没了言语。
难道要告诉他,上官晚晴虽对林子隽有情,却也是因他被害丧命?还是如今的她,根本就不是那一个人,否则也不会因差阳错来到楚家?
自然不能。
此时此刻,晚晴才无比悲凉的发觉,她与楚玥是两个是真真正正的陌生人。她对楚玥一无所知,而楚玥对她相知多少?她望了望他,拿不定主意,往常的一举一动落在他眼里,他会关心自己么?
答案是无从知晓。
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
她不说话,却也不肯后退,执意想要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如水月色斜斜洒进窗棂,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寂静而悠长,互不交叠。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玥略显疲惫和落寞的声音飘然响起:“以后你不会再受到任何委屈,离开的事,休要再提。若是不喜欢这个地方,再忍耐数日,我们便离开。”说罢,他迟疑片刻,转身离去。
晚晴惊讶的望着他,神色复杂难言。
他知道从前自已受的种种委屈及遭遇?知道自己对这个地方没有好感?以后不会再受到任何委屈是什么意思?离开又是什么意思?
从次间到门口几步的距离,已经转过数个念头。
不过,她确实得到了明确的答复。
他说,离开的事,休要再提。
楚玥推开门,顿了顿,轻道:“花衡花沚略会些拳脚功夫,可护你周全,若有什么事,尽可差遣二人去做。”他声音轻柔动听,回头看了一眼晚晴,不再停留。
门被轻轻关上,斯人已远,她却一阵心烦意乱。
她自是看出两人身手不俗,那般从容不迫的气质和不卑不亢的做派,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教导出来的。但没有料到楚玥竟然亲口承认那是他派来的人,提醒还是威胁?
至于花衡和花沚的目的,不用想也是监视为主服侍为辅。
可为什么放两个会功夫的丫鬟在她身边,往常并不是没有露出过马脚,教训锦翠和王瑞便是一次。锦翠她试探过一次,并不能认出她。而王瑞,那晚她去的时候,就已经断了气。事后杀人灭口,一死百了的事多了去。人既然已经死了,她便没有在意。横竖不是二姨娘便是老夫人,但现在想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至于林家之事,他的手会伸那么远么?
然而再一想,楚意虽听命于老夫人,但日日与楚玥见面,对他毕恭毕敬,据这几日的观察,楚意亦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甚至可以说,楚家上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实情。既然他知情,那么随同她去林府的周青当时除了护卫,又扮演了什么身份?
而她今日所言,楚玥虽然诧异但并不惊讶,甚至没有多问一个字,似乎事事早已洞悉于心。难道说,自来楚家后的一举一动,皆纤毫不落的落进他眼中?但即便如此,自己的反常举动应引起他的怀疑才对,可这么些天他一句也没有问。
而且,他隐藏了那么多年,为何那日突然不再伪装,?因为老夫人突然离世?对他百般疼爱的祖母去世,想见他最后一面时,他便以实相对,好让她走得安心?想想这的确是一个可以说服人的理由。但她隐隐觉得,这并不是唯一的理由。一定有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才让他改变主意,不用再伪装下去。
但如此一想,老夫人最后的反击,他是不是也暗中参与了呢?既然有如此的实力,为何到现在才将那些害他的人一一揭明铲除。而且,有意无意间,也借用了她的手。
思来想去,只觉越来越混乱,理不出一个头绪。辗转反侧间,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脑中蓦然灵光一闪,她莞尔一笑。
这个人,也许会给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