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似乎一夜间冷了下来。刮了整晚入秋以来最急的劲风之后,第二天推开屋门一看,外头的草木上头都落了层薄薄的白霜,裹着冰凉凉的空气肆虐横行。大街上的人瞅着对面人嘴里头哈着的白气都觉得有趣,街头卖热食的摊子悉悉碎碎又多了起来。太阳升起,暖暖的阳光晒化浓降的秋霜,滚在叶子上头一颗颗往地上掉。
伽罗开门刚往外走了两步,就觉得冷气嗖嗖地直往脖子里钻,转身要回屋去加衣裳才想起来,这里是刑部的客房。昨晚百晓和吴庆达在仵作房待了一夜,百晓本来叫吴庆达回来睡觉,吴庆达死活赖着不出来,生怕白半江那帮人跑回来捣乱。朱厚照到了后半夜实在熬不住,被伽罗提着衣裳按到了客房床上。
伽罗走过去井坛边要打水洗脸,院子里好几个丫头正在扫昨晚刮下来的落叶呢,见状赶紧都要跑过去给他弄热水,伽罗摆摆手,“冷水洗提神。”
“昨晚没睡好?”一听这声音,伽罗忍不住就笑,还没伸到凉水里的手也收了回来,背在身后看秦景石。秦景石皱着眉毛叫一个小丫头去打热水来洗漱,自己一把把伽罗拉回房里,一抖手里的包袱递给他。
伽罗接过去一看,是套厚些的中衣,就撇嘴,“我有功夫,不怕冷。”
秦景石一瞪眼,“换上!”
伽罗凑过去看他脸色,“不生气了?”
秦景石没好气地看他,干咳一声强调,“气还是生的。”
伽罗见他一副虚张声势的样子乐了,拿着衣裳拐过屏风后头去换。一如既往的绛红,金丝滚边、料子软绵,伽罗挑着嘴角边换边问他,“昨晚追到他没?”
秦景石坐在屏风外头愣了下,“。。。。。。跟丢了。”
“啥?”伽罗一边束腰间的玉帛一边走出屏风,满脸的意外,“跟丢了?”
秦景石点头,朱厚照手里拿着个猪肠糕边啃边走进来,“你俩磨蹭啥呢?百晓叫你们。”伽罗看了眼他手里头热气腾腾泛着香味的猪肠糕,刚要问,就见朱厚照抬手一指秦景石,“你相好带过来的。”
伽罗闹了个大红脸,撒腿就往后头仵作房跑。秦景石在后头挑着眉毛看朱厚照,这孩子挺有眼力劲儿的么!
朱厚照嘿嘿直乐,“顺伯说你们秦府有好几个厨子,天天轮着做啊?”
秦景石就有些无力,得!跟他“相好的”一样,也是个吃货。
伽罗一到仵作房的院子就有些傻眼,白帆、白前、白忌和黑泽、黑繁都在,几个人抬着只浑身长毛的大个儿家伙刚往院子里的青石地上一放,跟在伽罗后头进来的朱厚照就吓的把手里的糕点都扔了,立马躲到伽罗背后,探着脑袋往院子里瞅。
黄环章和商决明昨晚从金岭山直接去了西山,到的时候黑白哥儿们几个正跟一只人头蛇身的大金蟒蛇打成一团。黄环章远远地瞅着都觉得自己双眼放光!娘啊,这就是金身龙婆!商决明把他搁在高高一枝树杆子上头叫他别乱动,蹿下去就帮忙!黄环章在树上搂着树脖子吹着冷风看的酣畅淋漓,觉得以前听的那些江湖大战根本就是说书的脑袋夹门缝里头混编出来的!
白忌一见桌子上头有吃的,扎着两只手就冲过去,拿起块桂花糕往嘴里一送,“娘的!金身龙婆果真厉害!这西山怪被我们救下来的时候都没气儿了!”
吴庆达赶紧把桂花糕整盘往他跟前推了推,又把百晓往自己旁边一挡,“你洗手了么?”
白忌一脸怨念地瞅他。
百晓赶紧走过去看那只体型硕大的西山怪,扒开他脸上长长的黑毛瞅了眼,西山怪也是生的副人的面孔,“看来,也是叫人剥了皮养成这样的。”
朱厚照好奇站在百晓身后看了一眼,手里刚捧过来的一盅八宝茶“砰”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见旁边人都看他,就指着西山怪的脸,“我认识他,他不就是那个林庆的独子,林子鸿么,都失踪有一年多了!”
秦景石给伽罗倒了杯茶叫他握着,觉得有趣,“这么说,秦淮河里捞上来那些水猴和这只西山怪全部都是你认识的人?”
朱厚照有些懵,下意识地点头,“关系还挺好来着!”
吴庆达和黄环章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谱,朱厚照这孩子整天声色犬马,跟他关系比较好的还能正经到哪去!
百晓刚坐回去,嘴里就被吴庆达塞了块枣泥饼,他手指扣着桌面,“所谓的水猴和西山怪,都是同一个人养出来的‘人彘’。人彘最初是吕后用来对付她的死敌戚夫人,剥其华服、熏其耳、聋其耳、剁其四体,掷于厕中饲养。”在座几人都张大了嘴巴,百晓看了眼朱厚照,继续道:“人彘的酷刑**用的最多。野史记载,先帝的万贵妃将此刑用的得心应手,甚至还想出别的花样来,将与她有过节的宫妃剥其皮囊、猪皮覆之养于猪槽之中,成了名副其实的人彘。”
黄环章托着下巴喝八宝茶,轻轻推了朱厚照一把,“这群人看样子是冲你来的啊!”
朱厚照一听炸毛,“凭什么这么说?!”
百晓也摇头看他,“被养起来的都是跟你关系不错的,用的还是传闻中**的私刑。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吴庆达笑嘻嘻地给百晓倒了碗茶,“阳阳,那西山里头那些被剥了皮的是怎么回事?”百晓回头看他,抬手将他有些凌乱了的头发束到耳后,“跟王府躺着的那个人一样,我解释不了这种状况。”他转头问黑白几兄弟,“那个化蛇的标志,有没有可能是哪个门派的标志,好好想想?”
秦景石见吴庆达笑眯眯地跟只蹭头讨着骨头的大狗似的,有些失笑。
白帆瞅了其他几兄弟一眼,都摇头,“江湖上真没听说过这种门派,尤其还这么诡异的,真有的话不可能不知道。”
“化蛇的标志么?”朱厚照抬着头望天,“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众人都是一怔,果然,是冲着他来的么?
商决明忽然开口,“话说起来,王府那个人到现在还没能够活着也是个奇迹,百晓先生果真慧手。”话音一落,就见百晓脸色变了变,“我没给他用太多药,整张皮都没了,能活着确实是个例外。”
吴庆达斜么眼看伽罗和秦景石,见俩人脸上都不自在,就清清嗓子,问百晓,“那龙婆呢?跟养人彘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秦景石看他一眼,知道他给自己解围呢,点点头,“既然能够养人彘,为什么就不能养龙婆?不过看昨晚那只金身体的龙婆,没个三五年也养不出来。”
百晓没见过昨晚那只龙婆,被他这么一说好奇心又勾上来了,正经再深入地往下谈,就听到一个捕快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先生!仪青小师傅醒了!”
百晓一听赶紧站起来就往客房走,吴庆达自然跟上去。白帆几兄弟昨晚被金身龙婆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都正气不顺呢,对视一眼都要跟过去,就见另外一个衙役跑进来,“文护卫,有个姑娘找你!”
秦景石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往下又沉了沉,面容不善地看伽罗。
伽罗也觉得憋屈,站起来踹翻了一只椅子跟着百晓就要往客房跑,“烦不烦!跟她说刑部没这个人!”
衙役看着秦景石冷冰冰的脸也觉得挺怵,但还是往前跟了一步,“可是她说你要不出去她就从刑部大门口一路闹到律王府去,叫大家伙儿都知道你——”衙役心一横,心说死就死吧,到时候真叫那丫头闹到律王府还得了,“知道你始乱终弃!”
伽罗就见秦景石彻底火了,站起来一瞪他就要走,赶紧上前两步拉住他胳膊,“走!我倒看看是哪家姑娘这么含血喷人!”
白帆几个人也顾不得后面的仪青小龙婆了,屁癫儿屁癫儿跟着都往刑部大门口跑过去。伽罗到了刑部大门口左右望了望,见大街上头没什么人,就问刚才那个衙役,“人呢?”
衙役也傻了,心说这不是玩儿他么,苦着脸,“刚刚还在这儿呢!”
“嗷~”一声伴着个灰影猛地从旁边蹿出来,扑到伽罗脸上伸舌头就舔!
伽罗愣了下一搂住那张长长的大狼脸,“哎呀!恶霸!”
恶霸张着大狼嘴“呼哧呼哧”地,看起来也是十分高兴,舌头一伸正要继续舔,旁边伸过来一只好看的手把他的狼头往边儿上一推,“不要乱舔!”恶霸转眼看是秦景石,跳过去伸着脖子蹭——哎呀,美人儿啊~好久不见~
白帆几兄弟见到是恶霸也是又惊又喜,都探着脖子往大街上看,“前辈呢?”说着就看到对面墙上坐了两个人,一个红衣裳的女娃娃两只脚荡啊荡的冲她旁边儿的少年笑,“你看,我就说得用‘始乱终弃’这个词才管用!”
红衣姑娘是兰兰,坐在她旁边的少年自然就是固固了,他颇有些不认同兰兰的说法,“那‘风流满江湖’留着下回用。”
众人抚额,都觉得无力,果真这俩根正苗红的孩子还是被天一那个老头给带歪了!
伽罗和秦景石俩人问:“外公呢?”
兰兰和固固笑嘻嘻从墙上蹦下来,跑到俩人跟前笑,“外公说上西边办点儿事,不方便带我们。”说着都眨巴着眼睛瞅俩人,“饿了~”
伽罗笑,“走,吃饭去!”
秦景石见固固说话走路同以前明显不一样,点点头,约摸着天一也教了他一些功夫。白忌从刑部跑出来,见兰兰和固固来了也觉得惊喜,恶霸扑上去又是一顿蹭,白忌拍拍恶霸的头冲伽罗道:“我还当景石是最狠的呢!百晓先生那才叫一个辣手!”说着吐着舌头凑过去,“百晓叫我告诉你,龙婆和那只西山怪,都是用人肉养起来的。”
白帆几个人在旁边听的头皮一麻,“他该不是拿西山那些尸体去喂仪青那只小龙婆了吧?”
白忌一脸佩服地点头,“当机立断!佩服死我了!”
伽罗和秦景石对视一眼,真要是得拿人肉来喂这些人彘的话,那得要多少人肉才行!伽罗抬手叫旁边站着的一个衙役,“最近一两年京中报失人口多么?”
衙役想了想,摇头,“除了前些天西山抬回来的那些,还真没什么人报失。”
秦景石仿佛忽然想到什么,示意白帆他们带兰兰和固固先回王府,自己拉了伽罗一把往外走。恶霸跟着伽罗屁股后头亦步亦趋,眯着双狼眼笑的如火如荼。伽罗走到路边一个卖肉饼的摊子上买了两只肉饼,边走边喂恶霸,“想到什么了?”
秦景石拉着伽罗走到一个路口站定,“我昨晚就是追到这里把白半江跟丢的。”
伽罗抬头望了一眼,“啊~花街啊~”说着摸着下巴边逗恶霸边道:“白半江躲在这里头?”
秦景石摇头,“我是忽然想到,是什么样的人走失了也不会有人去官府报案?”
伽罗一愣,“私寮!”
秦景石赞赏地点头,“唯有私寮,他们本来就跟外头这些花街不一样,怕的就是官府,如果有私寮里的人、或者是私寮里的客人不见,消息是怎么都不会投到官府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