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圣旨再到烟城时已是三个月后的事。那圣旨斥责了云雷的治下不严,但也认同了云雷“墨家军集结城下敌我难分”的辩述。于是从轻发落,只是撤了云雷的烟城督建之职,命他回京待命,又罚了他半年的官俸以示惩戒。至于当日参战的其它兵将却是一人未罚,只叫他们戴罪立功严守边境不得有误。云弈那边则是一口气赏了许多金银田地,又封了叶思语为贤德王妃,章印绶佩皆与夫齐,更命云弈偕同妻儿一同回京听封谢恩。一时间整个军统府都沸腾了起来,大家都忙着给主子装箱收拾,原先从京中来的那些丫鬟仆婢更是个个欢呼雀跃,只盼能早日还乡。
其时天已渐寒,思语体弱,产后恢复也慢,成天只是疲软无力,加上稚子年幼,回京之路又遥远难行。云弈云雷商量了下,便又给父皇上了道折子,陈明了难处,只说怕难以按时抵京,先就求了父皇恕罪。老爷子见他兄弟知情识趣,于烟城的掌控已然交还,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还恭敬请示,足见他兄弟并无二意。于是便又命人快马传了口谕过去,叫他们兄弟只管宽心,一切只以思语和孩子的身子为要,至于何时到京再另作别论。
一路缓行,走走停停,这回京之路他们竟是走了半年有余才到京郊。云承云诺两个小家伙倒是争气,一路无病无痛长的很是结实,最近更依依呀呀学说开了话,直哄得云弈夫妻和云雷蓝沁儿成日只以弄儿为乐,日子过得倒也轻松愉快。这日到得京郊时日已西斜,几人便索性不再前行,而是就近在云弈京郊的望月庄上住下,只等天明再行进城朝拜。
天不亮,云雷和云弈就动身进城了,临行前只交待思语带着孩子在庄上等候,等他们兄弟面了圣,请准了旨,再来接思语和孩子进宫面圣。蓝沁儿是同云雷云弈一起进城的。算来她离家已近一年,后来虽也有给父母家人写信,但心中牵挂却是难免。思语自然也很牵挂哥哥,只是皇家规矩森严,哪有先见家兄后见父皇的道理?!少不得强忍思念,在望月庄静坐枯等。
她睡不着。他们才走,她便开始按品大妆起来,等梳妆完毕,天色已然微蒙,两个小家伙还在床上好睡。她轻轻走近床沿坐下,望着丈夫留给自己的这双承诺宝贝忍不住微笑起来。小云诺不知梦到了什么,咯咯笑着翻了个身,那肉呼呼的幼小手臂极自然便搭上了小云承的胸膛,直压得小云承喘不过气来,纠结着眉头挣扎了两下,豆米大的小嫩嘴轻轻一扁立刻便要哭出声来。
好可爱啊!
思语强忍着笑,伸手轻轻移开了云诺粉嫩嫩的猪蹄小手。馨月却是忍不住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宁月忙把手指竖到唇边“嘘”了一声。就在这时,屋顶上却似乎传来了细细碎碎的移步之声。思语颇敏感地立刻便站了起来,脸色刷地一变,她忙迅速将两个孩子分别用薄被裹起交到宁月馨月二人怀中沉声说道:“凌波在后院,你们先从后门回将军府,我断后。快点!”
说完,她从手底翻出来一枚银针,手起针落,暂时闭住了宁月馨月的听觉经络,又从箱中取出云弈早年送她的暖玉洞箫呜呜咽咽吹了起来。这一变故来得突然,宁月馨月一时间只被吓得面如土色,抱着两个孩子站在原地只懂看着思语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思语拿着洞箫望着屋顶吹了一时,屋顶上的瓦片突然哗啦啦一响,似是有贼人中了迷心魔音跌倒在了上面。一低头,却见宁月馨月只管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急得她凌厉地又瞪了她二人一眼,她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忙抱着孩子跑了出去。看宁月馨月如此惶然无措思语哪里放心,忙跟在她们后面出了门,又目送她二人抱着孩子极小心地贴墙一路闪躲朝后院方向逃逸。等到宁月馨月安全离开,思语房前屋后又探查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其它敌踪所在。难道只是探路先锋?她这般想着,却突然惊觉:这望月庄上的家丁护院呢?天已发白,屋顶上行得有人应该极容易就能被人发觉才是,这贼人都深入内院了,怎么竟是并无一人发觉?
她愈不敢停手上的曲调,心中很是惴惴不安,也越来越不放心宁月馨月起来。于是她一边察看着敌踪,一边小心又向后院方向移步。岂料才一转角,一个俊朗含恨左脸带疤的男子便迎了上来:“你的心似乎很乱那……”
墨流年?!
思语唬得后退了几步,手上的曲调登时便住了。他居然没死!而且还不怕迷心魔音!来不及多想,她一把失心散扬手胡乱撒了出去,转身就往正门方向逃去。
墨流年哪能放她?屏息避开她的失心散,男人冷笑着看她跑到中庭,这才几步赶去,跟着五指成爪狠狠抓上她的肩头,她强忍着那几乎令人窒息的疼痛扔去玉箫,手底翻出银针狠狠便往墨流年阳池穴上扎去。那毒针药行速度甚快,墨流年吃痛,缩手时掌背大部分皮肤已然变黑。“抓住她!”墨流年一声令下,拐角又转出五名黑衣蒙面男子。其中三人似乎中过迷心魔音,步伐有些不稳。另两人抢先便围了上来,当先一人将另一人一拦说道:“歇着我来!”
是小池?!
认出了连城池的声音,思语顿时一滞失了反抗并且后退了几步。小池忙抢到她跟前低声道:“师父打我!”思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扣上银针对他虚刺几针,身形一晃对着后面那人扬手一把赤蝎粉便撒了出去,那人闪身想避开药粉,却不料突然刮起一阵风带着药粉迷进了他的眼中,一双招子登时被废,再对思语构不成任何威胁。只是这短短几招,小池便给思语低低说明了一切,连城沙已经护送宁月馨月回城求救了,外面很多地方都伏藏了墨流年的人,思语现今唯一的生路,怕是只有束手就擒,等小池找准时机再偷偷放她了。
背着诸人的眼光,思语低“嗯”了一声轻轻点头。小池反手将她拿下扭送至墨流年跟前。墨流年冷笑一声,恶狠狠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用力抬起:“好个如花似玉,果然是我见犹怜啊……解药拿来。”
思语垂睫,望着墨流年一只漆黑的手掌只是不言不动。冷不防墨流年促起动手,“啪”地一巴掌便甩上了思语的脸颊,下力之重,直扇得思语眼前金星乱舞,耳朵里也嗡嗡乱响起来。她垂首喘息,嘴巴微张,嘴角滴滴答答流出血来。小池抓她的双手禁不住微微一紧,焦心忧急不言已明。只见墨流年又一把抓住了她的下巴狠狠抬起强迫她望着自己冷冷说道:“你不是很喜欢勾引别人相公么?少爷今天就让你尝尝人尽可夫的滋味!带走!”
听到“人尽可夫”四个字,思语眼瞳不禁一颤缩紧,身子也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墨流年见她怕了,心里只觉得畅快无比。他心满意足地仰天狂笑着启步离开,小池押着思语尾随在后低低说道:“师父别怕,徒弟便算赔上性命不要,也定救师父脱难!”可思语哪儿还听得进这些?她苍白着脸色,被绑缚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抠进了掌心肉里。只是担惊害怕又有何用?她只能凄惶艰难地随着小池移步而去。
这边连城沙护着宁月馨月快马才驰到城门就遇见了云弈云雷带着叶思忘出城正欲迎接思语。宁月馨月一见云弈思忘立刻便哭了起来:“王爷将军快去救救王妃!王妃出事了!”
三人一听脸色立刻就变了,只听宁月又哭着说道:“来了好多贼人,王妃让我们先带着小世子回将军府。王妃……王妃没有跑出来!”云承云诺两个小家伙本来一路颠簸已是习惯了马背上的生活。加上凌波又是千里良驹,翻山过水如履平地,是以一路行来竟是一直未醒未哭。如今宁月馨月一哭一喊,两个小家伙被闹醒便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直哭得云弈心中更乱:“孩子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孩子怕是被我们吵醒的,一路过来并没受伤。师伯不用担心孩子,倒是快去救救师父。墨流年失了平****,耳朵也聋了,他这次疯了一样,师父的摄心术对他只怕也是没用。虽说有弟弟在里面应着,但时候久了只怕不好!”连城沙解释着,云弈忙把才抱过怀的云诺又给馨月塞了回去。云雷听连城沙说的不好也是急忙转身吩咐柳墨言道:“你和她们带小世子回府先交给王妃照应,然后再去趟瑜王府,叫老八点兵到望月庄来,快点!”
交待完毕,众人便分头策马行去。云雷一行人到达望月庄时,墨流年带着思语已然离去。庄上的下人,留守的卫队已是死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偌大个光风霁月的优雅庄园瞬时便成了鹰鹫环顾的食腐之所,那情形端地触目惊心直叫人不忍直面。
“去哪里了?!他们去哪里了?!”捡起思语遗落在地断成两截的白玉洞箫,云弈通红着双眼一把抓住了连城沙的衣襟仿佛一只咆哮的困兽。
“出发前墨流年也没说什么。不过我知道城外有个地方是墨流年处置死敌的惯用场所,我带你们去!”连城沙自然能理解云弈焦急的心情,是以也并不怨怪他对自己的怒吼咆哮。只是云弈三人一听“处置死敌”四个字,脸色不禁变得更加难看。匆匆给云狂留下记号,四人上马跟着连城沙向那墨家的修罗场又是一路狂奔而去。谁知到那秘营放翻守卫进去,里面竟是一个人影也无。几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仍是一无所获,思忘铁青着脸色又问连城沙道:“其它地方还会去哪里?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越久只怕越危险!”
“墨家军在烟城被荡,墨家势力大不如前,好多据点都拆了散了,这里既然没有,唯一的可能便是平国府地牢了。”
连城沙一言直震得三人一时便失了言语,如果思语真被抓进了平国府地牢,没有真凭实据倒叫他们如何进府搜救呢?难道等天黑再夜探平国府吗?到时思语只怕早都死在墨流年手上了!
“我去找十四弟!”云弈说着,一阵风似的便冲出这暗堡去。三人先是一愣,随即云雷亦是抬脚边追边道:“先回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