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告诉哥哥我病了。”
这是思语回气后说的第一句话。人都快死了,还惦记着怕别人担心,倚歌大摇其头,但还是按她的交待,派人去给思忘带了个话,只说是思语陪自己去吃两天斋散散心。倚歌暗中庇护的事思语是一早便说给思忘知道了的。早朝时安宁王发难思忘也在现场,如今见了妹妹印信,思忘只想着是倚歌要把妹妹保护起来到也不疑有他。于是也就不再过问,由着思语住到了倚歌家里。
安顿好思语,倚歌照常去查他的案子,思语在床上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执念,不知道执念还在不在京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知道他知道了没有。她突然很想见到云弈,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她早把云弈当做了自己的天,如今阴差阳错,天地不仁,竟将她和哥哥推到了这么个风口浪尖的位置,云弈又不知道身在何方。如果真是皇上存心要灭他叶家,那云雷云狂自然也就爱莫能助了,到时候弃车保帅只怕也是有可能的;倚歌相交不深,又是皇上的人,此一时虽把自己护住,但若皇上圣意一到,他恐怕也只有把自己推出去的道理。那么这督统府也是住不得的了。她咬牙强撑着爬了起来,不能让哥哥担心,家是回不成了,看来目前只能上九王府暂避了。
拿定主意,她立刻给管事知会说自己要回家,管事便忙给她准备了车马送她出门。下了车,她却没有回房,只是遣退仆从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就又从另一个侧门出去,也不用家里的车马,而是在街头雇了顶小轿,悄悄就上九王府去了。等她回到九王府,路过正厅时,却见厅上供了一束明黄锦帛。是圣旨?前两天来怎么没看见?思语叫来管事一问,才知道那圣旨是今天早晨才送来的。传旨的公公宣了皇上的口谕,说九王什么时候回家,这旨就什么时候生效,谁都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思语心念一动,随即挥退了下人,自己则关了正厅的门窗偷偷打开圣旨查看。那是一道赐婚旨,新娘毫无意外是平遥郡主,末了写的是:百无禁忌,即日完婚。
即日完婚?!
真的是皇上要除他叶家!
握圣旨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眼睛里酸酸涩涩渐渐模糊。终于宣判了么……如果当年,她能够随母亲一同葬身火海只怕还更好些吧……啪啪两声微响,等她反应过来,泪水已经滴落到了圣旨上,绽放成两朵悲伤凄婉的墨花。她慌忙把圣旨放了回去,夺路逃出了九王府。
谁强,谁就说了算。怎么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权力财产真的那么重要吗?百年之后还不都只是一堆枯骨,谁又和谁不一样呢?走在人群中,思语突然就生出了些万念俱灰的感慨,或者,不应该去害怕死亡吧?死了,也就不用痛也不用怕了。娘亲,你在天上过得好不好?死亡是不是一个更优美的所在呢?
她一路走,一路微笑着抬头仰望天空,却不防迎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那人抓住了她的肩膀,样子似乎颇为着急,嘴巴一直不停在动,但说的什么她是一句都听不见。她只觉得这人分外眼熟,到底是谁呢?她缓缓眨了眨眼睛,极用心地看着那人,墨纹白衣,黑中带蓝的眼眸,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倚歌其实老远就从人群中看到她了。他还在禁卫营,家里就派人来告诉他说思语自己回家去了。他只觉得要出事,于是忙快马去了叶家,那会思语已经在去九王府的路上了,正好叫倚歌扑了个空。
这边思忘见走丢了妹妹脸色立刻就变了,才下早朝那会,皇上就单独召见了他,问了问思语的身体状况,又委婉地提了提思语和云骜的终身问题。虽然没有立刻下旨,但看情形已是板上钉钉不容有变的事了。思忘只恐怕妹妹是已经被谁暗示过这事,然后一时想不通,自寻短见去了?
听完思忘的推测,想想思语从前说过的一些话以及她对待死亡的态度,倚歌哪里还坐得住,一边传了令让家里下人和禁卫营无事兵丁都去寻找,一边自己也翻身上马,捡着思语可能走的街道沿路找去。七哥八哥家附近没有,九哥家附近还是没有,倚歌开始心慌起来,笨蛋,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终于,他在翠屏街上找到了她,还隔着老远,他就一路喊着她的名字策马追去,过往行人都惊得闪到一旁为他让道。只有思语,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似的自顾在路中间走着,末了还抬头看着天空诡异地笑了笑,直笑得倚歌脸色都变了。他急忙跳下马去赶到了她的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肩膀不住摇晃,只想快些把她从梦魇中摇醒,可她却像失了魂似的看着自己,眼光温顺陌生宛如从未相识。
“我叫你你干嘛不答应?病成这样为什么还要跑出来?是不是谁和你说什么了?你干嘛这样看着我?你傻了是不是?醒醒!”倚歌伸手轻轻去拍打她的脸颊很是着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父皇要下旨赐婚你和云骜了?还没坐实的事你干嘛怕成这样!这么失魂落魄的你到是想吓唬谁那?走!跟我回去,你哥哥都快急疯了!”
皇上要赐婚她和云骜?!
因为倚歌的拍打而清醒的她,听到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消息。她心口瞬间一阵绞痛,大量腥甜的液体跟着便喷薄着冲出了她的喉管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倚歌话才说完,却见思语捂着胸口皱紧了眉头,整个人颤抖着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她苍白干裂的唇瓣间便溢出了一缕妖媚的鲜红,那鲜红的液体带着凄美的悲伤在空气中绝望绽放然后跌落地上。伴随着热流的坠地,思语的身子,也重重摔倒了下去。
她再次醒来已是深夜,思忘和倚歌都守护在她的床边。她有些迷糊,一任军医检查着她的眼白脉息。身子烧得很难受,她痛苦地纠结着眉头,恍惚间好像有人替她换了块额上散热的毛巾,她张嘴想喊一个人的名字,可一开口,声音就毫无意外地消散在了空气当中。思忘见她开口似乎想说话,于是急忙就把耳朵凑了过去,溢满心疼的声音温柔而沙哑:“妹,你想要什么?和哥说,哥在这里!”
他当然什么都没有听见,思语的气息太弱,她强撑着又动了几下嘴皮子,就轻喘着,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军医说她是情伤过度,若是得不到宣泄或是开释,只怕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又或是受到过什么刺激?
思忘和倚歌面面相觑,他们怎么都不肯相信,光是一桩没有坐实的婚姻就能把思语气到这个地步!两人静静守着思语各怀心事,没多久天就亮了,思忘到朝中告了几天假回来照顾妹妹。思语还是这么绵绵延延一直低烧着,偶尔醒来,也似乎并不清醒,眼睛睁了闭闭了睁。喂她什么她也吃不下,不管是汤药还是饭食,才喂下去,不过半刻功夫她便又原封不动全吐了出来。思忘就这么衣不解带一直守着,才两天时间,碧青的胡茬便布满了下颚,神情憔悴,竟比沙场厮杀还要消耗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