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城外的小小村落中,出月对着湛蓝的天空伸了伸懒腰。山明水秀,旷野幽静,偶闻鸡犬相鸣,孩童嬉戏,有一种返璞归真之感。
周幕夫妇热情周到,小周慧活泼可爱,与他们相处得越久,出月就越喜欢这里的一切。
早饭过后,平成王世子府的马车就迎在了门口。真可谓宝马香车,马车内以白虎皮为毯,楠木为案,案上的香炉华美精致,乃是进贡的宝物,袅袅而升的龙涎香,更是只有皇族才能得的赏赐。
不知不觉间,她已在这里住了半月,临行之时,出月依依不舍地向众人告别。
璧竹与韩如雪随出月上车,却听一人大喊道:“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此人正是南宫燕,出月微微一笑,吩咐道:“带他走。”
宽敞的马车里,南宫燕被五花大绑,扔在一旁,正如他来时的模样。
出月撩开轿帘,发觉周幕家的院中浓烟滚滚,竟是着起了大火。
“哎呀!”璧竹也看到了这一幕,惊呼起来。
“他们……”出月回头,望向身旁的韩如雪。
“此处不能再留,他们会搬到别处。”韩如雪目光幽幽。
“他们会搬到哪里呢?会很远吗?”璧竹问道。
“不知道。”韩如雪冷冷道。
璧竹眼中一黯,纤细的手指绞扭着衣带,这些天的相处,毕竟是有了感情的,想到周幕一家人却要背井离乡,心中着实不忍。
细微的神色被韩如雪捕捉到,于是她轻轻道:“或许有缘还会再见。”
出月闻言抬头,或许面色如霜的韩如雪,其实并不是那样冷漠。
马车越走越远,再也看不见那个小村庄。
离京数日,出月无法了解荣安城内的变故,只能凭韩如雪获取的消息来判断。原来自出月一行人离开荣安后,夏蓉和司徒雨二人,假扮成出月与璧竹的模样,却在街上被南宫九卿的人劫了去。其中过程艰险,无从知晓,只是击败了南宫九卿,救下了夏蓉。
整个过程韩如雪并没有亲见,只知周晋轩亦赶至生死崖,同时登上崖顶的还有一位擅长银针的美男子。说到此处,韩如雪似乎回忆着什么。
再入荣安城内,繁华依旧,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出月心中着急,未回府中,先去了绣八方。
梨花见到她,几乎惊叫出声:“夫人,您可回来了。”
“最近如何?”出月问。
“生意尚好,只是您好些日子没来了,于郎和我们都以为……”
梨花虽然不识京中权贵,但从出月的穿着气度,也隐约猜到了七八分,最近荣安城中乱哄哄的,一下子死了好多当官的。
出月安抚了梨花几句,向四楼走去。
于文秀正挨着窗户,绣一件嫁衣。出月从来未见过这样的绣法见他把嫁衣像屏风一样用木框固定,双手同时以八枚银针对称刺绣。出月亦是看的惊奇,走上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打量了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出月一边观察着刺绣,一边偷偷瞟了于文秀的手,洁白修长,掌上有茧,却是习武之人,是右手食指与中指只见也和常人有些不同,像是深谙暗器之人,绣衣之上的银针,也比一般的绣针更细更长。
看到此处,出月似乎有些明白了。
“回来了?”于文秀十指如飞,嫁衣上银芒乱点,如雨落池塘,一片明艳。
“是。”出月被她一问,反倒心虚了起来,她这个幕后大老板,竟然对绣八方不闻不问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来,我们派出的人已在东陵、岷西二国落脚,狄国边城,亦有个好去处。”于文秀停下手中的工作,斟了一杯茶给出月。
“谢谢!”出月一饮而尽却微微变了脸色,“这是云雾?”
“是。”很多时候,出月觉得于文秀与韩如雪出奇的相似,一样长相俊美,一样不苟言笑,可不经意间,却能给人别样温暖的感觉。
“文秀一定去过岷西吧。”出月嘿嘿一笑。
“是。”
“岷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的人是怎么样的?有长河险峰么?”出月一连问出了许多,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于文秀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出月,眉眼安静。
出月也看着他,他眼神清澈,却带着浓浓的期许,出月连忙望向别处,“这半个月的账簿我还没看呢!”
月上枝头,出月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不想回到世子府,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周晋轩将最好的宝贝送给她,让世人以为她被他宠溺疼爱,不过是种种假象,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今日回府的路上,她问周莫世子在哪里,从周莫含糊的言语中,出月断定他在千娇百媚楼风流。
然而纵使出月不想走,也不能和于文秀同在一处,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好说不好听。她望向窗外,灯火通明,夜市热闹如白天。
京都繁华,夜间犹是灯火通明。不知不觉间,已走过了两条街,来到了芙荣楼。以前每次下山,师父和子徵总会带她来这里吃小吃。去年元宵那一夜,她遇到了当今太子,亦初次与周晋轩相见。
出月驻足许久,抬步跨过门沿,包下了菡萏阁,点了几个可口的小菜,坐在窗边向外张望。
荣安城的夜市十分出名,一方面是因为都城繁荣,另一方面是因为治安良好。城中每晚都有御林军结队巡逻,因此商贩有序,居民安定,夜市更加热闹。
此时正有值夜军队打楼下走过,出月侧目瞧去,看到骑马的白袍将军,眉目如画……世间恐怕再也没有这般俊朗的男子了吧。
想到此处,出月默默回身,不想再看。
杜氏一族尚有余孽潜伏京中,因此路子徵每夜都亲自出巡,行进间忽觉前方便是芙蓉楼,往事涌上心头,不禁抬头望去。
阁楼之上有一个女子缓缓转身,面容隐在月色中,唯有透亮的白玉耳坠于暗夜中生辉。
短短数月间子徵越行越远,师父云游四海,自己也聚了一些闲钱,是时候该离开这里,向岷西而去了。出月颓然坐下,猛喝一口茶,却被呛到,咳嗽了起来。
“真是狼狈。”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猛然回头,路子徵便那样微笑着站在她身后,玉冠鼎立,白袍素净。
一看到他,出月险些溢出眼泪。
路子徵不说话,在她对面坐下,看她一会咳嗽,一会又生起气来了。
“你……”路子徵望着她,眸子中有璀璨的光华。
“是不是饿了?”他自说自话。
“这家店里的绿豆酥,原来这般好吃。”路子徵自己先吃了一个。
看着她一个人赌气的样子,他不禁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出月问。
“你终于肯说话了。”路子徵淡淡地笑,面上的苦涩掩藏不住。
直至此时,出月才发现他今天有些奇怪,握着筷子的右手动作缓慢且不连贯。
“你受伤了?”出月一下子站了起来,筷子哗啦落地,她却并未发觉,上前检查路子徵的伤势。
“不碍事的。”路子徵淡淡道,右肩却因为出月的又拉又扯隐隐作痛。
若要检查伤势,难道让路子徵脱了衣裳不成?出月也发觉了自己的鲁莽,有些羞赧,又有些不舍,慢慢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子徵,这样的生活,是你想要的么?”出月望向他,眸子里满是担忧,从前的路子徵温柔儒雅,而今的路子徵却是拼尽了性命只为功与名。
“我……”路子徵看着出月,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日的百荣苑里,如今的常胜军前,你每次都这样。”出月说到这里,语气幽怨,眼睛忽然一红。
“东厄山上的十年,你是掌门最得意的弟子,他们都说你学富五车、仙风道骨。可是入朝一年多以来,你何时这么贪恋权力了?”说到此处,她已是质问的语气。
“你是说我贪婪?”路子徵的眼眸渐渐变暗,“其实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