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轮回之井附近)
“怎么今天不缠着宋先生了?”玄影一脸欠扁表情,看着我似笑非笑。
“哼!还不是因为你,堂堂一个魔也不知道体质怎么那么差,这里我呆着都没事,你却不舒服了好几天!害得出来逛还要我陪!”我冲他做鬼脸。
“哈哈,那今天就有劳小朔姑娘啦!”他假装正经的抱拳行礼,怎么看怎么一脸坏笑。
“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行礼!”我指着他,跺跺脚,“一脸玩世不恭,装成有礼貌的样子好难看哦!”
“小朔姑娘果然蕙质兰心,在下戴着面具竟也被看透了脸上的表情,真是惭愧、惭愧!”
“你……”我气结,想我苏朔也算是口齿伶俐,可自从遇上了这个玄影,斗起嘴来竟十有八九会输,还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真是岂有此理!“我要去那边,你爱来不来!”
“等等。”他抬手拦住我,“那边是轮回之井的范围。栖灵宫主嘱咐过不要过去。”
“原来那就是轮回之井啊!”我盯着不远处地面上的那个椭圆形漩涡看了看,“看上去和你刚到我们地界穿过的那道门差不多嘛。不如我们过去看看吧?”
“别乱来!”玄影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轮回之井乃六界生灵轮回往生之处,你这样贸然过去搞不好这辈子还没弄清楚就到下辈子了。”
“有这么厉害嘛……”我抬头看看他,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听他语声十分严厉也只好作罢。
“那我们再去其他地方转转?”我指指他背后,提议,总不好两个人像木棍一样杵在这吧?!
“两位,请留步。”
我拉了玄影刚要离开,却听见一个柔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头,见一个灵魂正从轮回之井那边向我们飘来。
“呀!真的是鬼魂诶!”我倏地一下躲到玄影背后——自从两年前在善坊镇地窖里被那个变来变去的鬼魂袭击后,我就对这种东西产生了心里阴影。虽然眼前这只的声音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难听。
“这位……呃,姑娘,有何见教?”玄影倒是一视同仁,面对姑娘,无论是灵族还是鬼魂还是人类,一律彬彬有礼。
那灵魂围着我们两个转了两圈,之后款款施礼“两位并非魂魄,可是从其他地界而来?”
“啊?我们……”我大吃一惊。
“不知姑娘何出此言?”玄影打断我的说话。
“两位不必惊慌。”那鬼魂飘到我们前方,站定“这枯骨地界内四处游走的皆为亡者魂魄,许多都已抛却生前种种,前往轮回;还有一些因执念徘徊其间,历经久远年代变得五感尽失,迷茫无措。而公子目光锐利,小妹妹灵气逼人,纵然以面具掩盖。我也能看出两位必是生魂无疑。”
“那,你要干什么?”我依旧躲在玄影身后,问。
“小妹妹莫要害怕。君影不过一介游魂,惊扰两位,确是有事相托。”
“你?托付我们,什么事啊?”
“姑娘徘徊此间不肯往生,可是心中还有执念放不下?”
君影看看我,又看看玄影,点点头,“两位可愿听君影说个故事?”
……
君影本为东海元洲灵族族长之女,先世界时嫁于一书灵为妻。夫妻二人与族人避世而居,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夫君虽为书灵,却因早年一些事故遭致本体受损,故而魂魄并不完全,记忆也有所缺失。然我二人心意相通,只求得一世相守,因此并未在意此事。谁料三年前的一天,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突然来到我们家中……”君影的声音低了下去。
“是谁?”我问。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究竟和夫君说了些什么。他走后不久,夫君便离开了我们世代居住的元洲,只和我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要我‘乖乖在家中等他回来’便好。可谁料……”君影抬头看向天际,目光中映出的却是一夜的电闪雷鸣,“就在夫君离开的那天夜里,元洲外围结界突然破碎,许多不明种族的怪物突袭而来。我族世代爱好和平,虽身具灵力但并未刻意修炼,那一战,几近灭族之灾……”
“啊?那你……?”
“我在族人的保护下勉强逃出,前往人界寻找夫君下落……”
“人界?”玄影皱眉,“你怎知他在人界?”
“我并不知。”君影好看的眉梢染上丝丝忧郁,“只是想到那日来访的黑衣人身上沾有人族的气息。”
“人族?不可能啊!”我听得入神,也就忘记了恐惧,从玄影身后冲出来“爹爹说在先世界人族是看不见我们灵族的!”
“能够见到灵族的人么……?”玄影双手环抱,手指在臂弯上敲打着。
“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别理他,君影姐姐你继续,后来呢?你找到你丈夫了吗?”
“再次见面已是十年之后……我不知这十年之中夫君经历了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只道那时世人已不再容他。”
“啊?这么严重?!”我咋舌。
“我找到他,我们回到了阔别十年的故乡……那最后一战十分惨烈,夫君耗光了他所有的灵力……或许……他本不想有那一战的……”君影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悲哀“那些,是他曾经的朋友。或许,在最后一刻,他依然当他们做朋友……”
“怎么会这样?好朋友之间怎么会生死相搏?这到底是……”玄影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示意我不要出声。
“……周围燃烧着熊熊烈火,所有的人都已离开。我坐在夫君身边,已经决意与他共赴黄泉……”君影完全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困惑“……那时,屋梁即将坍塌,迷蒙间,一道紫色的光华闪过,一个女孩子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我,看着夫君,眼中流溢着我看不透的神情,周身上下散发着如水般温柔宁静的气息。后来,她念起咒语,带走了夫君,就在那一刹那,宫殿崩塌……”
“……恍恍惚惚间,我来到幽冥,在轮回井边苦苦守候,却再没能见到夫君的魂魄……文玥是魂魄残缺之人,或许,永远也无法再入轮回……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女孩带他去了哪里……”
“文……玥?!”君影叙述中的两个字突然与我脑海中的某些情景不谋而合,善坊镇,幽灵族,冰道里那个狞叫的鬼魂“你的夫君,他叫‘文玥’?难道是……欧阳文玥?!”
听闻此名,君影也似乎吃了一惊“正是。小妹妹莫非见过?”
“不,没有。”我连忙摆手,“那你可知带走他的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临走时,她告诉我,她叫‘夏小言’,还嘱咐我不要担心。”
“夏……小言?!”我的心里好像突然被揪了一下,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不安分的因子在血液中急速跳跃“你说的是那个‘小言’?她姓夏?”
“夏……小言……夏儿……唔……”
“玄影?!你怎么了?”
君影姐姐还没来得及讲话,我身边那个竹竿般的身影就“嗵”的一声倒了下去。
……
耀眼的是秋日的阳光,玄影眯着眼睛抬头,一张女孩的脸在他面前瞬间放大,随风扬起的发梢甚至有些拂到了他抬起来的手腕。
“你是……”
浅紫衣裙的女孩捧起一本残破古书,小心得如同托着整个世界——
“是啊,看得见呢。”
……
“小言?”
“我要你永远记住,”女孩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脸上幸福的笑容如同化开的蜜糖,“我是大家的‘小言’……却只是你的夏儿……”
……
“尊王大人,人界发生异变,王后殿下她……”
“无论生死,我都要找到她。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对不起,老朋友,有些事……”白衣人无奈的皱皱眉,耸耸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呃……你们……”
……
一个个零散的片段从玄影眼前闪过,无法平息的心潮中,某个真相渐渐沉淀。
“玄影,你这个大笨魔,快醒醒,醒醒啦!人家为你都破例用醒神咒啦!快醒醒~~~~”我跌坐在地板上,抱着那根突然倒下去的瘦竹竿,手足无措的摇晃着。
“别晃啦……”怀中人突然发出了极其无奈的呻吟,“再晃我就散啦……”
“你醒啦?!”我看着他坐起来,慌忙的擦了擦额角的汗,“真是的,说晕就晕,也不打个招呼。”
“这要是也能打招呼……”他闭上眼睛,表情那是二十万分的无奈,“诶?君影姑娘呢?”
“拜托你看看清楚,这里是栖灵宫你的屋子诶!还惦记着什么姑娘。”我拉他坐在床上,“刚刚我们被素韵宫主的法阵传回来了,说是有事要讲,大家现在都在正殿呢。”
“那你怎么还在这?”他半阖着眼睛,似乎有些头痛的扶住额角。
“还不是为了你!原本还想和君影姐姐多打听一点有关欧阳文玥的事情呢!”我瞪他一眼,“好啦,你也不用神情沮丧,反正有收获没得错啦!我们先出去看看是什么事吧!”
(正殿)
“小朔,怎么这么晚?让宫主和宋叔叔等了这许久。”枫舞姐姐似乎有些责备。
“对不起啊,外面风沙大,我刚刚去换了件衣服。”我冲玄影咧咧嘴,开始胡诌。对方的脸上却是一副极其深沉的模样。
“宫主、枫舞姑娘、小朔小姐,”宋曦文来到我的面前,“这三日,曦文查阅了栖灵宫所有簿册,并未找到名为‘微卿’的魂魄。想来令堂未曾到过我枯骨地界。”
“这样啊……”我有些失望,却也同时生出了一丝希望,“宋叔叔,你说我娘会不会还活着?”
“这……”宋曦文回头看了一眼主位。
“既然簿册上并无记载,令堂或许仍在人世也尚未可知。但世界异变,魂魄因此遭逢变数,以致无案可考,亦属正常。毕竟逝者已矣。还望苏小姐淡然处之。”栖灵宫主起身,缓缓道来。
“谢谢宫主。小朔答应过枫舞姐姐,只是前来求证,无论结果如何,绝无怨怼。”我行罢礼,来到宋曦文面前,“谢谢宋叔叔这几天的辛劳,谢谢您教我认识了很多枯骨地界的文字,还讲好听的故事给我,今日一别,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来地界看望叔叔。”
“小朔小姐太客气了。”宋叔叔笑得和蔼可亲。
“早就说过了,叔叔叫我小朔就好。”
“我地界阴气甚重,几位前来滞留时间已久,如今所问之事已有结论,还望早些离开,以免伤及身体。”栖灵宫主拉着枫舞姐姐走到殿中,“此去珍重,当日之约,我仍当它作数。”
“枫舞亦然。请宫主珍重。”
拜别栖灵宫主,我们沿原路取道涌沙巷返回幽冥之森。一路上,诸人各怀心思,互不言语。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检取石榴。”我看着手中的帕子,轻声念叨着。这是临别时君影姐姐的赠品,说是要我把这个交给她的夫君。
“小朔,念叨什么呢?”沈星岚促不及的探头到我面前,“咦?这是谁的帕子?”
“吵什么?”想到这一趟的毫无所获再加上疑惑种种,我心中没来由的烦躁。拿着帕子,我追上了走在最前面的枫舞姐姐。
“枫舞姐姐,你见多识广,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哦?小朔又想打听谁?”枫舞姐姐停下脚步,温柔的看着我。
“小言,夏小言。不知姐姐可听说过这个人吗?”
“夏、小、言。”枫舞姐姐略作思索,摇了摇头,“是你朋友吗?”
“枫舞姐姐没听说过?她不是我朋友,但是我要找的人。”我看着她,认真的说。
“小朔为什么要找她?”
“因为很多人都在找她。”我顿了顿“她好像介入了很多事情中,玄冥地界有个鬼要找她报仇,枯骨地界有个姐姐说她带走了自己的夫君,让我帮忙找回来,还给了我这个帕子。”
说着,我把手帕递到枫舞姐姐面前。
“姐姐你学识渊博,法力又高,能不能帮帮我?”
枫舞姐姐接过手帕,仔细的看了看,眼中露出十分温柔的神情“虽然现在我还不知道你要找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但听你叙述似乎牵扯到多个地界的事物。你可有想过,说不定那人并非善类,你执意寻找,岂不会……”
“不会的!”我连忙摆手,“虽然……虽然我也不认识那个什么‘小言’,但我觉得她一定不是坏人。”
“而且,我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我顿了顿,“就算是枫舞姐姐不帮忙也没关系。”
“并非如此。”枫舞姐姐轻轻摇了摇头,“既然你心意已定,待回到桃花殿禀明百里夫人后,我同你一起去找就是。”
“真的?”
“嗯。”
“太好了!”听到我们谈话的沈星岚立刻兴奋起来,“我们一边帮小朔找‘小言’,一边帮玄影大哥找‘夏儿’,说不定还能知道更多关于苏叔母的事情呢。既然叔母的魂魄没有到过枯骨地界,就有可能尚在世间啊!”
“你这书虫,又在说这些没根据的话。”枫舞姐姐朝沈星岚投去一瞥,佯装严肃地板起脸“沈文书平素是这样教你的?”
“星岚哥哥是太兴奋了,枫舞姐姐别生气,有了枫舞姐姐这样又漂亮法力又高又会做点心的人做同伴,幽幽也会高兴的不得了呢!”
“哎!小幽幽你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说起漂亮……”我快走两步拉住玄影,“你是不是更开心啊大色魔?”
“懒得理你。”玄影摆摆手,继续前行。可是我却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没错,他就是在笑!
……
“枫舞、小朔,你们可回来了!”刚刚走出幽冥之森,却不想迎面就撞上了一脸焦急的陆叔叔。
“陆叔叔!”
“陆祭酒,怎地如此慌张?”枫舞姐姐迎上去。
“苏公子,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