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司马绫素来说,成亲,不过是从暖玉阁搬到了龙腾殿罢了。不,连搬都不用,她本就没带什么东西,暖玉阁里所有的东西都不是她的。
离剑山庄庄主大婚的消息一传出,引得天下人纷纷讨论:听闻那离剑山庄庄主面若冠玉生得极好,不知娶的夫人是不是也是个如花美眷;听闻那庄主残暴不仁,干的都是离经叛国的事情,娶的夫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闻那离剑山庄是中原大地的兵器库,庄主必定是个财大气粗的肥老头,不知哪家的姑娘认钱不认人地嫁过去。。。总之,都是听闻,谁也没有真正见过这位传闻中的庄主。大家甚至连离剑山庄在哪儿都不知道,只清楚有这么个地方。
虽是庄主大喜之日,整个山庄却更显得冷清:没有锣鼓唢呐鞭炮、没有高堂亲朋满座、没有红符张灯结彩。只是暖玉阁和龙腾殿敷衍地挂了几个红灯笼和红布条,贴了几个喜字,烧了一对红烛。
司马绫素的潜意识告诉她,大婚不该是这样的。
影无踪本来是想着趁着山庄大喜进来研究研究线路的,没想到这大喜之日竟如此冷清,一点儿掩护也没有,一时失望至极,不自觉的往厨房走去。发现厨房里丫环们正端着几盘菜离去,只留下那绿衣女子还在里面忙碌着。他今日仔细地打量一下那个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耳朵上方扎着两个青螺髻,髻上插着碧玉簪子,绿罗裙虽然稍沾了些灰渍,却仍是将弱柳身姿映衬得极好。挽起的袖口露出了两只玉臂。只见她突然一下被浓汤烫了舌头,摸着耳朵在屋内团团转起来。
影无踪见状忍俊不禁,在窗外笑出了声。绿衣女子听见有人在屋外,狐疑地出来望了望,正好遇见一个粉衣婢女来端菜,便以为屋外的动静是她发出来的。闻着厨房传出来的香味,影无踪不禁咽了咽口水,想起那日依偎着这绿衣女子偷吃的情景,心中只觉无限美好。
于是,故技重施。
待厨房安静下来,他又用迷烟迷晕了绿衣女子,四处观望了一下便溜进去大吃大喝起来。哎呀呀,今日吃的还真不少啊!想必是后来才发现原来府里没什么宾客,准备的东西有点多了吧!乌鸡汤、清蒸鲤鱼、拔丝连藕、翡翠虾仁,哇塞,还有满坛香!想起上一次吃满坛香还是在晋王宫里呢!
这满坛香是用绍兴酒坛装鸡、鸭、羊肉、猪肚、鸽蛋及海产品等十多种原、辅料,煨制而成,记得那时他相当愤怒——皇帝的待遇也太他娘好了!
即使只是从暖玉阁嫁到了龙腾殿,却也是由八抬大轿抬过去的。只是没有锣鼓唢呐、鞭炮齐鸣的石子路上突然出现一顶大红花轿,实在是显得格外诡异。这一段路比起一般人家娶亲实在不长,可司马绫素的心忐忑不已,好似一路已走过几个春秋。府里的奴仆们依然我行我素,看见轿子只是微微福了个身便离去,这一路走得格外安静。
“蝶舞,”轿子里响起了声音,“一般人家嫁娶,都是这般冷清吗?”她怎么觉得在她印象中,应当是张灯结彩,热闹至极的呢。她脑中好似闪过满大街都是看花轿的人群,锣鼓唢呐声涛天的喜气洋洋的画面。
“奴婢不知。”蝶舞只是淡淡地回答了四个字。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一生出来就在这没有人气的地方,一直活了十几年没有下过山。
今夜是八月十五,她却没有看过一眼月亮,想必是又大又圆的吧。若有父母家人在世,可会想起我这个离家的人?你们会以为我不在人世了吗?若是这样,爱我的人啊,请不要伤心难过,素儿在这里过得很好。
她突觉小腹一阵疼痛,赶紧吩咐蝶舞取了艾草炭火银球来。糟糕,他说我被救起时正值信期,今日算来已经正好一月,莫非。。。
伴随着忐忑不安终于下了花轿,再不下去衣服都该被她揪坏了。离缺一袭红衣披身,牵着她的手往屋内走去。
迎进眼前的是一个大殿,殿中央放置着一张白玉浮雕飞龙榻。隔着盖头她看不清这屋子,只觉满屋充斥着龙涎香和黑檀木的气味,红烛闪耀,灯火通明得如同白昼,丝毫没有想象中“春宵”的情调。其实她不知,这确实是龙腾殿建成以来最灯火通明的一天。平日里离缺都是只借着月光而行,可今日却将吊着的十七盏烛碗全部点燃,案几上梅枝形的烛台也全部点满,映衬着两人血一样的红衣,分外妖艳。
司马绫素只觉小腹一阵温热,有液体流出,果然是信期到了,虽然偏偏到的这么不是时候,她却很是庆幸,看来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也很排斥跟一个只知道名字的“外人”不明不白地就草草成亲行夫妻之事了吧。其实也并不是不明不白,说好了是以身相许的,放在寻常女子身上这是在寻常不过的报恩方式了,可放在她身上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只觉得心慌意乱起来。
离缺看了眼她捧在腹部的银球,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随手端来早就准备好的药汤,“把这个喝了,可缓解疼痛。”
她愣了愣,她怎么知道自己身体疼痛呢?她端过药汤,却发现有盖头挡着十分碍事,可那男子又不来帮自己摘下,只能自己小心地掀起一角把药喝了个精光。
真苦啊!她的脸因为苦涩全都拧在了一起,突然从盖头底下多出个小盘子,里面装着蜜饯,她望着他端着的蜜饯愣了愣,随手捡起一个吃下去,嘴角浮起一抹恬笑,真甜,仿佛甜到了心里。
离缺拿着换下来的红袍放到桌上,什么话也没留下就只身出了龙腾殿。透过眼前浓浓的红,她盯着那叠衣物呆了半晌,她以为他只是去去就回,没想到却是一去不回。
她猛地一把掀开盖头扔到地上,绕过屏风,推开龙腾殿的大门迎风站着。
烛火迅速被水灭了数只,可屋内依旧灯火阑珊,屋外也是圆月当空。满满当当之际却愈发觉得内心空空荡荡,合卺酒依然静静地摆在龙凤烛台下,任烛泪滴落在壶上,凝结冰冻。她一把端起酒壶为自己倒了杯酒,对着圆月干了个杯,一饮而尽。
她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愤怒?委屈?失望?安心?孤寂?只觉都是又都不是。红烛映得白玉浮雕飞龙榻熠熠生辉,她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榻前,原来自己是如此的不胜酒力,竟然一杯就醉。
为什么,为什么新婚之夜他一去不回?他要娶我不是因为喜欢我吗?他记得我的信期知道我疼痛给我端药,甚至连药苦附上蜜饯这种细节他都不忘,为什么现在又将我一个人丢弃在这龙腾殿中?她的心里在呐喊,眼角在流泪,这泪是为她自己而流。对于一个一睁眼世界便是一片空白的人来说,离缺就像是五彩的泼墨,狠狠地倒在那片空白之上,色彩之浓,冲击力之大、之深,足以激荡起万千情愫。
也许。。。那只是一种感恩之情?
感谢他累倒一匹汗血宝马不眠不休冲回山庄,感谢他忍着酷热救了自己一命,感谢他特意为自己做的艾草炭火银球,感谢他给自己一个名字和一个不用无家可归的理由。
对,那并不是爱,那只是他给我的“木瓜”,我也并不爱他,我只是还给他“琼瑶”。
只是她也不知,这是她的自我安慰,还是她的恍然大悟,只是觉得心中渗这几丝酸楚。
夜微凉,泪渐寒,飞龙榻上惹惆怅。
原来这一屋的烛火,只是为了不让她害怕黑夜的漫长。可是黑夜是如此漫长,任凭点燃再多的烛火也只是徒流烛泪千行。
伴随着风声,那朵芙蓉在榻边沉沉睡去。睡梦中仿佛梦见自己穿着凤冠霞帔坐在大红的床被上,床上洒满了红枣桂圆花生莲子,一位男子轻轻掀开她眼前那抹浓郁的红色。
可是他却不是离缺。
琼瑶苑。
白衣男子静坐在梨花树上吹着玉笛: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苍苍,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