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福寿十三的心里已经无数次的考虑过同一个问题。不管是自己陷在墓中生命垂危,还是看着古城慧为她的父母放声大哭的时候。
对于古城慧,父亲对她来说是一种对于未来的寄托,是一种强烈的思念,是一种依靠。所以当她知道自己失去了这个希望,在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依靠的时候她会悲伤,会放声大哭。
而对于跟父亲感情淡薄的妹妹来说,父亲则是一种责任,一种立足于所有伦理之上的孝道。所以当她明白可能此生再也见不到父亲的时候她会黯然,会沉默不语。
那么自己呢?
父亲对于自己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是依靠?是思念?还是希望?抑或也只是一种责任?……
……
黢黑的墓道里,一切都是那么静悄悄的。
踏着无声无息的条石,略过无声无息的墓砖,靠着墓道尽头一扇无声无息的铜门。最后在福寿十三面前出现的是一具无声无息的尸骨,一具带着嵌有数字十二帽子的尸骨。
白森森的遗骸就靠在铜门的一侧,低着头,似乎已经快和墙壁连成了一体。就像十三手里拿着的那个锈迹斑斑的飞抓一样,早已经在岁月的长河中变成了腐朽的残渣。零碎而抽象。
愣愣的站在原地,面对着父亲的遗骸,此刻福寿十三的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那既不是悲伤也不是释然,更谈不上痛哭流涕,似乎跟他先前所想的每一种感情都不一样。他只是觉得很突兀,在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而且还是在自己苟延残喘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找到了自己找寻了十几年的父亲,这竟是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老爹啊……咳咳……你是……你是……专程出现带你儿子一起走的么?他娘的……咳咳,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伴随着一口鲜血从十三嘴里吐了出来。
话未说完,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着墓道中一侧的墙壁,正对着他父亲的遗骸。
肩膀上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原本勒住几处伤口的绷带现在也都变成了血红色。这一阵眩晕让十三彻底了解了自己此时的伤到底有多严重,本来想着休息一下就尝试往崖上爬的念头也不得不当场打消。
诚然,十三有的时候确实很冲动,有些不顾一切。但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喜欢逞强的人,而且说实话,他也不想死。
他总是告诉自己,活着多好啊,活着就可以做很多事,就算活得再不济,起码,他还可以去跟别人炫耀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起码还可以喝个酩酊大醉,起码还可以伸手摸摸自己妹妹的头……
起码……起码也比自己面前这个变成一堆白骨的老爹要强上许多……
起码……
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遗骸。泪,终于还是悄悄的从十三的眼角渗了出来。在静悄悄的墓道中,无声无息的滑落。
……
重新给自己包扎好又换了一次药以后,十三把换下来的纱布沾着燃油点成了一个小火堆。然后就着矿泉水一口一口的咀嚼着超高热量的压缩饼干。
他很讨厌这种压缩饼干的味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宁愿空着肚子饿上三天也不愿意吃这玩意。可眼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去选,而且这东西虽然不好吃,对于一个急需热量的重伤患者却有着“近水”的功效。
在某些时候,这玩意确实是比吃药要来得有用的多。
飘忽微弱的火苗前,伴随着一口一口的咀嚼声,十三渐渐感觉身体热了起来,头脑也一点点变得清晰。擦在伤口上的祖传伤药,外加自小以药物锻炼出来的强健肉体使他的精神开始慢慢开始好转。虽然伤口越来越痛,但他知道,这比越来越没有感觉要强的多。伤口越痛,就说明自己的神经就越敏锐。而神经越是敏锐,就越说明他在死亡的赛道上又抛开了死神一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分钟,一小时,一天……
福寿十三也不知道他在这半山腰的墓道中到底待了多久。手表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碎在了什么地方,出门在外他也没有带手机的习惯。不过,就算知道了时间其实也毫无意义。
人有的时候就是要等,就是要耐下性子,不管你是否愿意。
翻了翻登山包,又取出一些燃油点燃了再一次换下的被鲜血染红的纱布后,十三索性就着这短暂的温暖,靠着墙,沉沉的睡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他实在太累了,也可能是在父亲身边他终于放下了这十几年的心结。这一觉,福寿十三睡得格外的沉。往日那种在古墓中的警觉与危机感都荡然无存,对于黑暗的防范与戒备也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竟然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为了锻炼五感,被父亲扔进大山沟里,结果遇到暴雨泥石流最后父亲又急急忙忙赶回来救自己。轰鸣的暴雨,恐怖的流石,一切就好像世界末日一般。但看到赶来救自己的父亲,竟然完全忘记了是谁让自己遇到如此的险境,只是觉得那时候的父亲就像一个救世主,一个真正的英雄……
……
“哗棱棱……”
黑暗中
猝然而生的金属铁链摩擦声忽然打断了福寿十三这算不上温馨的美梦。他猛的睁开眼,昏沉间只听那声音一点点越来越密集的从墓道外的深沟内传来,而且越来越快。
“哗棱棱,哗棱棱,哗棱棱……”
十三一惊,赶忙摸出手电,点亮朝外面照了过去。
只见,手电光下,那原本用四条铁链牵引的铜桥竟然兀自的动了起来,伴随着阵阵铁链摩擦的声音正缓缓向上升起。
见此情景,福寿十三心下一沉!来不及多想,立马起身提起登山包便朝洞口飞奔而去。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
当福寿十三急急忙忙来到洞口的时候,铜桥已经渐渐淡出了他的视野,消失在茫茫黑暗中,只留下长久的铁链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