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婳愣了愣，方才进荣泰堂时她自然已经第一时间拜见了祖母，祖母的情况看上去十分糟糕，半身不遂的样子且话也不怎么说得清楚，一张十分苍老的面容布满了褐色的斑点，浑浊的双眼看着她眼泪止不住的流，那场面心酸的让裴婳这个换了芯子的人都忍不住动容，裴婳还没有答上几句话，裴老夫人便因为精力不支又睡了过去，她本以为祖母多半要好生休息，可这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又点名了要单独见她？
且二姑太太的脸色看上去十分难看，显然是被祖母请了出来，以往这荣泰堂都是她贴身伺候着祖母，裴婳这一来倒是第一个会威胁到二姑太太的地位，毕竟大归到底不是什么体面的事，说不定二姑太太就全仰仗着祖母的面子才能体面的在裴府住着呢！
可雾月已经发了话，她当然不能让祖母在里面久候，裴婳只是愣了一愣便跟着雾月朝内室走了过去，经过二姑太太身边时，她看见了她攥起的拳头上冒出的青筋。
只要是人就会有所求，片叶不沾身从不得罪人的二姑太太自然也不例外。
“老夫人，大娘子来了。”雾月来到榻边，轻轻的扶起裴老夫人靠在大大的引囊上，从旁边霜月的手中接过面巾轻轻的擦拭了裴老夫人的面容。
裴婳莲步轻移，来到榻边三步以外，拜下去道：“祖母可是好些了？用药了不曾？”
正说着裴婳便看见了，小几上一只描金白瓷碗，还袅袅的冒着热气。
雾月垂头在老夫人的耳边听了听，对裴婳道：“大娘子快起来，到这边坐，老夫人有要紧的话说给你听。”
裴婳抬头看去，只见老人的不断抽搐的脸上，浑浊的眼仁中却迸发出一股让她心颤的光芒，那种强烈的求生欲望让裴婳头陡然想起了上一世在随军途中见到的一幕。
一只老得跳不动的山羊，被一只饿狼撵住，毫无悬念的被狼咬在了喉间，这个时候她们的军队路过了那片山林，头狼迟疑的瞬间老山羊抬头看见了她，她从那只羊的眼中看到了绝望中挣扎而出的巨大希望，那眸子里迸发出的求生欲让她至今记忆犹新，最后她任性的叫人赶跑了那只饿狼，可那只山羊最终还是死了，结果成了军队的盘中餐。。。。。。
现在祖母的眼神像极了那只老羊，祖母究竟想和她说什么？裴婳心头一震，不敢耽搁的赶快起身快步走到了榻边。
“祖母想和孙女儿说什么？”裴婳抬眸看了一眼雾月，却见她已经默默的退去了内室门旁，没有办法她只能将耳朵靠近裴老夫人。
“药。。。药。。。。。。”
裴老夫人喉咙里如同拉风箱一般轰轰作响，只能大概听清一个药字，裴婳心头却是一沉，看向小几上的白瓷碗。
“祖母是想说这药。。。有问题？”裴婳小声的斟酌开口。
裴老夫人的眼眸倏忽一闪，微微的颌了颌下巴，裴婳眼仁一缩有些心惊，却忽然觉得手上一痛，一垂眸却见一只枯黄干瘪的手牢牢的抓住了她，裴婳咽了咽口水看向裴老夫人，却见她眼里那股光芒越发强烈，连带着她半身不遂的身躯也渐渐发抖，她想是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声带，导致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一般，最终裴婳终于听清了裴老夫人的话，她说：
“帮我解毒，我保你地位，否则府中便没有你的立锥之地！”
说完这些，裴老夫人便头一歪沉沉的喘着粗气靠回了引囊，惊愕之后裴婳却是恍然大悟，原以为裴老夫人是看在林氏的面子上对她格外怜惜，可心底又总觉得有些太过了，不仅是大开中门和儿子公开唱反调，还特地将她拨到荣泰堂住，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老夫人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老夫人对她的抬举不过是筹码，而她却立刻要付出对等的代价！她相信，若是她无法完成解毒，老夫人在彻底失去耐心前真的会放弃她。
不由得，裴婳为原主的不受待见再次刷新了认知。这阖府之中估计除了已逝的林氏，还有真心为她好的亲人在吗？
“大娘子，您也别怪老夫人，老夫人她是受了多年的罪，心里难免急切了些！这人和人的感情总是慢慢处出来的，便是作为孙女儿大娘子也该为老夫人分分忧，何况如今大娘子只有依靠老夫人才能在府中立足，老夫人若是好起来，大娘子也更加有依仗不是么？”雾月这时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怔忪的裴婳，轻声劝道。
裴婳心里微哂，却无法反驳雾月的话，因为雾月说的每字每句都毫无可驳，她抬头冲雾月笑了笑道，“雾月姐姐说得是，只是我不明白，祖母既然知道药中有毒，为何不早做防范？如今这状态只怕是中毒已久了吧？”
听周煜说祖母病了好几年，现在想来这好几年是不是也是中毒的时日？若真是如此，那裴老夫人的毒还真的有得救吗？毕竟她现在的身子可是糟糕极了！
雾月心里本就有些过意不去，看着裴婳的笑容别开眼去，回道，“大娘子有所不知，从三年多前起，有一日老夫人自己发现药里有问题后便不肯喝药了，可二姑太太却是每天按时按点儿的过来服侍老夫人用药，见老夫人抗拒并声称药里有毒，便又回禀了将军，将军一开始也十分重视，就将小厨房里的奴才全都发卖了出去，还将老夫人院子里除了我们几个大丫头意外的下人都换了一遍，最后还换了郎中来开方子，后来那新开的药方子倒是没什么问题，可用了没多久老夫人便又察觉当中加了别的东西，却又找不出下毒的人和方法，如此便又只能换方子换郎中，每次都是这样折腾了几次，将军也颇觉得有些不耐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游方郎中说老夫人这是心中生了癔症，才会讳疾忌医，将军便彻底的不再听信老夫人的话了，不仅如此还让二姑太太每日要瞧着老夫人用药，一顿也不能落下。之前老夫人还能每日起身一两个时辰，去年开始便渐渐地再也起不来床，今夏老夫人中了一次暑热之后身子莫名其妙的中了风，变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这府里已经是方姨娘和涟娘子把持着，就连荣泰堂里尚且有她们二人的眼目，外面便更加不在老夫人的控制以内了，奴婢和霜月二人表面看着风光，可实际上大娘子也瞧见了，二娘子对奴婢也是说打就打的，奴婢们心中想救老夫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说到最后，雾月的声音几度哽咽，老夫人的胸口也起伏的厉害，想来也是十分不甘的！心腹丫鬟们式微，她又这幅样子，根本没有办法亲自揪出那个下毒害她的人，更不敢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只能每天捏着鼻子喝下带毒的药汁，只是她一天天的这样衰败下去，心中却是越发清晰的恐惧，她的儿子如今成了三品大将军，她一点儿也不想就这样憋屈的死去！
她要活着！哪怕不计一切代价！
裴婳点了点头，心想怪不得二姑太太之前那副模样，只是不知这二姑太太知不知道药里有毒？亦或是说她下毒的人？裴婳心头暗跳，却是明白无论如何老夫人是不能有闪失的！
“雾月姐姐帮我找个小瓶子装些药汁吧，要想解毒总得先搞清楚药里放了什么才是。”
“诶！大娘子稍等！”雾月破涕为笑，连忙应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