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了名儿的阿叶,如今称作青雀,此刻正捧着一个上了锁的铜匣子低眉顺眼的跪坐在裴婳的案前:“娘子,前面已经快到成都府了,婢子已经照吩咐让禄来先行一步去城里租车,这是娘子以前放置贵重物品的匣子,婢子这二日一直保管着没有经过他人之手。”
裴婳接过铜匣,观看起来。这是一只三寸见方的小铜匣,上面刻着徐子山叩拜师祖图,留着“惠微”的款,铜匣并未着色就连基本的描线也没有,但是刻图却是十分精细又显得几分随意,似乎是某人即兴之作。
裴婳依稀记得这件铜匣是原主生母林氏的乳娘汪嬷嬷交给她的,林氏的嫁妆和私产都在她的陪房乳娘汪嬷嬷手中,原主根本没有什么紧要的东西,这铜匣内只是放置着几次祖父裴稹来探望她时给的飞钱和之前婢女丝兰的身契而已。下意识的裴婳摸了摸自己的领口,微微一怔:“你收拾我的行装时,可曾见过这样大小的一枚钥匙?匙头是一枚红玉包金雕成的小核桃样子的,钥匙是紫金所铸。”
这枚钥匙无论造价还是精细程度都远远比铜匣珍贵,裴婳往日里都是随身佩戴的,可将才在更衣时她并没有看到这枚钥匙。
青雀想了想道:“娘子的东西里并没有您说的这样的钥匙。就连这个铜匣也是娘子在白水庵出事前的一日,清醒过来时特地嘱咐我收好的。”
裴婳拧了拧眉:“那昨日夜里我咽气之前,你可曾见过我带着这钥匙?”
听到咽气二字,青雀本能的瞧了裴婳一眼,然后惴惴的摇头。
没有?难道紫金匙在白水庵走水前便已经丢了?裴婳的眉头越发蹙紧,原主身死前几日的记忆十分模糊,就连青雀说的一些事儿她都不太记得了,如果是有人有意拿走了她的紫金匙,又为何不一起带走她的铜匣?紫金匙虽然精致,但到底不是价值非凡的古玩名物,铜匣内的飞钱的价值远远大于这枚紫金匙。
只拿走钥匙却不要铜匣,难道她那枚钥匙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作用?
“罢了,许是落在了白水庵也不得知,待回了裴府再寻个开锁匠人来打开它便是!”裴婳百思不得其解,不得不暂时放下这桩事,“先将它好生收起来吧。”
青雀见裴婳并没有追究此事,又咬了咬唇道:“李妈妈和娟儿见将才禄来骑马去了成都府,二人都执意不肯从棺车下来去同慧净师太一车,喊着心里有愧让娘子在棺车上委屈了一夜,便要一路在棺车上思过。不知娘子有什么打算?”
裴婳抬眸看了眼青雀,见她虽然有些忐忑,眼中却没有替李妈妈说话的意思,笑了笑:“无妨,爱坐就让她们坐去,一会儿她们便只能坐禄来新租来的马车了。”
李妈妈二人打得什么主意,裴婳一清二楚。之前她威吓了她们,还害李妈妈亲自动手打了李娟,这会儿李妈妈已经反应过来心里哪能不怨?她存心想坐着棺车一路上京给她填晦气罢了!若是他们真的这样回了京兆,那裴府的下人送娘子回府,却跟着一辆棺车的事便马上会传出去。要不了多久京兆的人都会当她裴婳是个连几日车程都可能受不了,随时会撒手西去的病秧子了。
本就是带着克母命的小娘子,如今若是再多上一条体弱多病的名声,那她裴婳的名声可就真是臭透了!李妈妈真是打得好算盘!
“娘子的意思是你让禄来去成都府租的车是给李妈妈他们用的?”青雀心头不解,李妈妈行为不端,李娟又口出狂言不敬主子,按说裴婳如何处置她们都不为过,坐上一路的棺车实在是不算什么,她之前还在棺车里给娘子守了一夜呢!想到这些青雀又有些不自在:“娟儿那样对娘子不敬,娘子如何不生气?”
“我却犯不着和个婆子丫头置气。出门在外主子和下人都是裴家人,下人丢脸的时候也只会记在裴府的头上。处置下人裴府有裴府的规矩,到了京兆祖母自然会秉公处置,不急于这一时。”言下之意,李妈妈母女想丢裴婳的脸,实则便是丢了裴府的脸。不管她们安得什么心思,裴稹和裴太夫人都不会容忍这样的奴婢!
裴婳一顿说,一顿看着青雀见她恍然大悟的样子,又道:“你一会儿再去和李妈妈娘两拉拉家常,便将我这话音儿透给她们,只要将她们此刻执意坐棺车的弊害说给她们听,要说的婉转一些,便说你是为了她是你阿姐的婆母。”
青雀心服口服的连连点头应是退了下去。
裴婳浅浅一笑,有些李妈妈的心思她不便和青雀道明,不过她自然有的是办法让青雀和李妈妈慢慢疏远的,有些事情亲身体会远比从旁人口中听来会信服的多!
***
不多时,在快看到成都府城墙的时候,禄来已经骑马领着一家青油布毡围顶儿的马车驶了过来,而此刻李妈妈正垂着头的领着娟儿跪坐在裴婳跟前说着什么,就连那娟儿也都像是换了个人似地垂着头一声不吭。
“七娘子,马车已经租来了!”车外传来禄来的声音。娟儿有些局促的挪了挪麻了的双腿,却是依旧没有抬头。
李妈妈闻言,抬眸瞧了眼正垂头跪坐在舒适的蒲团上的青雀,眼中闪过一丝晦暗,抿嘴又道:
“之前丝兰姑娘总说娘子是个聪明的,父亲出生河东裴氏,母亲又是先帝首辅之女,我瞧着七娘子这模样姿态就是京兆府土生土长的小娘子亦是及不上的,哪里看得出是我们那个穷乡僻壤养大的娘子?只是七娘子到底是长在庵堂,没在深闺中养大,对这世俗规矩知之甚少也是难免。有些话便是不中听老奴也是要讲的!
昨夜是事出突然老奴在娘子的车上虽然呆了几个时辰,可却是在和娟儿整理娘子的行装。可今儿起老奴是万万不能再坐娘子的车的,慢说是老奴,便是七娘子您也是不得逾矩的,不符身份的车驾岂是乱坐的?!老奴忝活了这么些年,有些道理到底还是比七娘子懂得多些。先前是娟儿不懂事惶恐着失了分寸惹恼了七娘子,才让七娘子说出让老奴用棺车把娟儿带回阳安县的话,想来那也都是七娘子的一时气话当不得真。可老奴母女二人本都是谨小慎微的本分,主子发了话自然不敢不从,这才不敢从棺车上下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让七娘子解了气才好,却没思虑到会损了裴府的门面,这可真真是罪过。可娘子不能因为为了使点儿小性子便让奴婢乘坐主子的车驾,知道的是七娘子体恤下人,不知道的只当京兆裴府出生的娘子连这点儿规矩也不知。棺车虽然晦气可却是人人坐的的,老奴和娟儿不惧这些,这也是为了裴府和娘子的声誉。青雀这丫头虽然麻利,可到底是单纯了些,今儿我一听她和老奴提起您的意思,心中便大为担心。好在她家阿姐是老奴二儿媳妇,说来也是一家人,老奴自会好好约束教导她,往后即便是七娘子有些思虑不周的念头,老奴也会让青雀规劝的!所以,外面这新租来的马车娘子还是让禄来去退了吧!”
李妈妈虽是垂着头回话却嘴角轻挑眼神闪烁,呱嗒呱嗒嘴皮子甩的飞快,裴婳端着甜白瓷的茶盏缓缓的宽着茶面,听完李妈妈这番不伦不类的话却是平静一言不发,而在裴婳身后候着的青雀却是早已气的浑身发颤,指着李妈妈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