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青羊大街周府的后门‘吱呀’一声推开,李贵推着一架小独轮车进了府,他进门以后不动声色得左右张望了一下,才一如既往得朝那守门的下人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支兽皮囊递给了那人。
“福兄弟,这是‘醇芬酿’今年新酿的清酒,特地给你打了一囊,尝尝鲜!”
大周的酒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没有经过过滤的黍酒,因为有酒渣在里面故而称为浊酒,这种酒相对便宜不少,寻常百姓和贱籍的人多是饮用这种酒,还有一类便是过滤过酒渣的清酒,因为受到士族和权贵的喜爱,清酒还演变出了不少种类。
那福哥儿不过是个在周府看后门的下人,却因为李贵的原因时不时能免费吃上高档的酿酒,当然渐渐地便对李贵客气了不少。俗话说吃人的嘴短,福哥儿当班的时候,就经常给李贵行一些方便。
听到有新酿的清酒喝,福哥儿眼睛一亮,却没有伸手过去:“还是贵大哥想着我,可怎么好意思老喝你的酒。”
“福兄弟这是见外,咱们府是‘醇芬酿’的老主顾,这囊酒是我特意为你讨得,不用银钱尽管放心吃便是!你时常轮着值守夜班,虽说现在是暑天,可难免露气重得很,喝两口热酒正好祛寒湿!你现在年纪轻哪里懂得这些,莫要不当回事!”
李贵的圆脸笑的和善,额角还挂着亮晶晶的汗珠,看上去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可老实却一点儿都不傻,这些年来李贵的人缘在这府内侍卫和下人间都是极好的,听到李贵的话后,福哥儿心头一热,越发觉得李贵这人厚道会做人。
“贵大哥说的是!我娘也时常担心我的身子呢,既如此,小弟我便多谢贵大哥的这番好意了!”福哥儿接过酒囊,语气变的诚挚了许多。
李贵又和他白话了两句才借着话头离开,穿过小道后他脸上的笑容才隐退下去,不动声色的朝两旁看了看,抿着唇角快步推车走向了前院。
李贵走后,道旁一座低矮的假山后悄无声息的走出一人来,看着李贵离去的方向略思片刻后,一个闪身悄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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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李贵昨晚和今早都去了那家酒肆,今早从酒肆回来后他便去世子的院里找了他那个老婆?”周煜的手中把玩着一个寿山石雕件,状似漫不经心,半卷起的竹帘遮住射入院墙的晨光,在他蜡黄色的脸上映出一片阴影,此时的他褪去了玩世不恭的不羁外壳,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神秘深沉的气氛中,低垂着眼帘瞧不出神色。
“没错,后来李贵走后那婆子便急匆匆得进了世子的屋子,过了一会儿世子便出了院子朝着后院子去了!”那人想了一想,又补充道,“……据说这十余年这‘周府’的酒水一直都是从这家酒肆采买的。”
周煜的前方跪着的正是假山后的人,他通身灰衣长着一张极为普通的脸,是那种丢入人堆中过目之后便不会记得的相貌,这人便是周煜的心腹之一,名叫孟良。
“看来这么多年,先帝都被禹王世子给骗了啊!”周煜挑了挑眉毛,语气有些玩味。
那间叫‘醇芬酿’的酒肆,最近因有人密报才被新帝纳入视线,密信上说这间酒肆实际上是老禹王留下的暗卫的一个哨站。周煜调查了官府的档案,这间酒肆是于先帝在位的仁武十三年开业,也就正是先帝逃出长安来到成都府的那年。
‘醇芬酿’的开业时间如此凑巧,而如今还查出李贵一直和这间酒肆有联系,事情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周煜勾起嘴角,蜡黄的脸上露出讽刺的表情,“禹王世子只怕是出京之前就早把暗卫掌握在手了,老禹王舐犊情深,时局将乱时便将所有暗卫派遣给了世子掌管,但是为了防止先帝的人察觉,这支暗卫当时必定没有潜伏在长安,否则关键时候若有这支暗卫在,凭几个反贼就能要了老禹王的命?”
“只是这么多年都没有轻举妄动,为何这个临到回京的关头李珂倒沉不住气了?莫非有什么非动不可的理由?”
周煜只是即兴的推测,居然将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李贵其人,绝不像表面上一般老实忠厚,他这般掩盖真性情绝对是有问题的!想来禹王世子也许正是通过李贵联系着这支暗卫,只是没想到禹王世子这么多年都没有露出任何马脚,小小年纪居然心思如此深沉,这般能够掩人耳目!”孟良暗忖,当初禹王世子被先帝挟持至成都府时,不过是四岁不到的年纪,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先帝昏庸,更不是个慈祥的长辈,肃宗当年对李珂用过的手段绝对不太光明,若非是担心李珂死后这批暗卫可能会奋起为主报仇,恐怕早就将李珂送上西天了。
“李珂隐忍十余年,光靠他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昨日我一说圣上要接他回京袭爵,他眼中的炙热毫不掩饰得便流露了出来,虽然过后他很快的掩饰了下去,但若他的心性只是这种程度是绝对做不到隐瞒所有人的!除非……有人教他!”周煜放下雕件,冲着孟良摆了摆手指。
倒不是周煜小看李珂,只是这个禹王世子绝对没有孟良想象中那么滴水不漏,一个远离父母被皇帝软禁的亲王世子,从小被奴才养大,虽然身份尊贵却并没有得到理应的待遇,李珂的性格应该是自大又带着点自卑的,这种隐藏在自大内心的自卑随时刺激着他竖起伪装的外壳,李珂自以为隐藏的很好,但是他看自己的目光中流露出的不屑和鄙夷,周煜可是全都发现了。
十六岁的李珂,其实只是个故作成熟实则内心偏执的孩子罢了!
“主子的意思……”孟良微微一愣,脱口就道,“是李贵!”
周煜点了点头,又道,“老禹王是有雄才伟略之人,论能力才学和魄力他都比之先帝高上太多,只可惜他唯独比先帝欠缺的便是冷情!一个人心中若是有太多牵挂和顾忌,是做不了帝王的!老禹王不愿忤逆帝威送世子进京,但又顾念家人怜惜幼儿所以才甘愿被圈禁,也是为了先帝能够看在他这般示弱的份上善待世子,哪知这份忍让却最终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先帝若不是有之前那帮人的襄助,如何敢弃国而逃?要说李励还真是个‘敢想敢做’的皇帝,对手足残忍却惧怕一帮乌合之众!果真是为李氏丢脸!”
周煜的眼眸冰冷,薄唇挽起讽刺的弧度,语气说不出的厌恶。
孟良垂着头不出一声,不反驳也不劝说,主子今年起开始频繁的入宫,最后不得已的当了这个统卫,成了御前红人风光无限,可主子心中对先帝,以及对那帮人的痛恨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减少。
“事关重大,现下我们该如何安排人手?”孟良思索了片刻转开了话题。
“先不要打草惊蛇,留下一队人继续盯着‘醇芬酿’,其余的人先撤了!李珂才是关键!”周煜脸色转而平静。
两人又商议起个中细节,卯时末刻时院外忽然传来阵阵喧哗,周煜蹙起眉头正要叫人来问个究竟,就有人前来禀报了。
“周统卫,您快去看看吧,禹王世子跳湖了!范公公找了二十几个人下去救人,一炷香时间过去了,还没见着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