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波馆
夫妇二人已经说完了话。
姜三郎扶着重新施好脂粉的姜裴氏走出书房门,眼神宠溺得笑道:“你呀,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这眼泪还是说来就来,说出去也不怕孩子们笑话!”
姜裴氏脸颊一红,眼角朝着姜三郎一飞,嗔道:“三郎也是他们的父亲,你要说便说去,看孩子们是笑你护不住我,还是笑话我这个为娘的性子软!”
整个澜波馆里的下人们屏息凝神,偷偷看自己的脚尖。
姜三郎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姜裴氏见姜三郎不与她争论,嘴角一翘,转开话题:“今天大厨房做了大姐从江南前些日子托人带来的蕨菜,泡了一日一夜,发的嫩嫩的,淋上麻油,夏日里吃最是爽口。正好今天赶上大郎他们书院放休,晚食的时候我们一家好好尝尝鲜。”
姜裴氏说的大姐,是姜三郎的嫡亲大姐姜倩娘,早年嫁到了江南,夫家也是江南的望族罗家,罗姜氏姜倩娘的丈夫原是越州的一名长史,如今已经做到越州刺史了!
姜倩娘比姜三郎大了十二岁,一直非常偏疼自己的嫡亲小弟,逢年过节礼物也是不断的!
姜三郎颌首,扶了扶姜裴氏的手:“那便使人去芜荷苑叫上筝儿,今日不拘那些个繁文缛节。齐家一起在荣华堂用晚食吧。对了,你那远房的七妹安置在哪处院子?也使厨房的人送些去尝尝鲜。”
姜裴氏一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不过还是顾及姜三郎的意见,斟酌再三道:“我想着也并不是什么常来往的亲戚,依着旧例便暂时安置她在客院住下了,左右不过三两日的功夫我们便要上京的。一会儿晚食前,我便让苏妈妈带上大厨房做的蕨菜,在打点些新鲜清淡的吃食亲自给她送去,三郎放心!”
客院?姜三郎心中觉得有些不妥,可面上却不想拂了姜裴氏的面子。
苏妈妈是姜裴氏的亲信,派苏妈妈出马说明姜裴氏的重视,这说明姜裴氏有心挽回,姜三郎蹙起的眉毛微微的展平,但看到姜裴氏那眼角微微的不耐时他心中一整,肃然道:“阿媛,到底是出自一族的亲戚,安置在客院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今天在客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你那堂妹。。。。。。”
“是族妹!”魔咒一般,裴婳的嘲讽的眼神出现在姜裴氏的眼前。
破天荒的,一向在姜三郎面前温文尔雅的姜裴氏竖起了柳眉抢白了姜三郎的话,姜三郎瞪大了眼!他夫人和他成婚十许年,可从来不曾红过脸,急过眼,更别说这样大声和他说过话了!
这是怎么了?
姜三郎竖起眉毛瞪看四周的奴才。
“夫人!这八成是下午日头晒多了,昏了头了啊!”蝉儿慌忙拿起帕子,擦起姜裴氏脑门那根本不存在的汗水。
“你。说,夫人中午去接她堂妹。。。”姜三郎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又指向了一旁的芸儿。
“老爷,夫人这是中了暑气了呀!”芸儿慌忙跪下一口咬定姜裴氏只是热昏了头。
“是族妹!是族妹!”姜裴氏声音再度尖利的大喊!
“好好好!族妹!族妹!你先莫气,你先莫气!”姜三郎这才发现他家夫人的抓狂点的所在,顿时失笑开来,又顾忌着场合,咳了一声,“看看这么些下人看着呢,你这河东裴氏嫡长女的气度就是这样子的?”
姜裴氏深吸口气,狠狠的从姜三郎的手中拽回手,微沉肩稍含胸,右手四指握住左手的四指,拇指搭在左手拇指上,轻轻的放在绿松石做的裙挡上,双膝稳稳一曲,冲着姜三郎一叩,“三郎教训的是!阿媛适才忘形了!”
姜裴氏带着一点儿天生的自然卷,这一行礼,那一段儿凝脂一般的脖颈便露出一小截皮肤来,卷卷曲曲的头发的贴着莹白的皮肤,衬着姜裴氏今天穿着浅碧色的蚕丝长裙,尤其的脱俗。此时她端着傲气天成的气质,本就是**眼里出西施,再加上这态度到位,姜三郎哪里又不喜欢的?
“快起来!哪里就要你行这样的大礼了!芸儿还不来撑伞!”连忙搀扶起来,这就不撒手了,一边使眼色着人给姜裴氏撑伞,一路扶着姜裴氏朝着荣华堂去。
旁边的下人们更是个个笑开了颜,主子们蜜里调油,他们自然最高兴的。
不得不说,少尹府内,内宅安稳,姜三郎只有姜裴氏一个妻,没有妾不说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十多年了,姜三郎的后院只有姜裴氏一个女人,也算是大周朝少有的奇葩了!
姜裴氏估计也是不少女人嫉妒的对象了,子女双全,夫妻恩爱,丈夫姜三郎还是个有志青年,她不用侍奉公婆,中馈把持手中在少尹府一个人说了算,平心而论,姜裴氏真心是嫁了一门好亲啊!
估计这会儿在京城的陆氏,心中要多膈应便又多膈应,本以为姜三郎是个窝囊废,哪知人家要人才有人才要学识也有学识,如今年纪轻轻还凭一己之力做上了成都府少尹的职位,这可是天子亲临十余年的成都府,地位相当不一般!
陆氏现在一定十分后悔,不然也不会这会儿帮着姜大郎和姜二郎牵线搭桥,撘上她内侄女儿陆婕妤的路子,硬要压下姜三郎一头不可!
转眼间,二人已经到平时居住的荣华堂,在院门口二人见到了甜笑着迎上来的姜筝。
“父亲,母亲!日头还没下山毒辣都很,快进屋!”姜筝道。
苏妈妈跟在她的后面,朝姜三郎和姜裴氏赔罪:“五娘子怎么的也不肯跟老奴进院等,说是没有老爷夫人没有回院,哪有她一个小辈端坐在院中享安逸的道理,这样闷热的天气,真是急坏老奴了!生怕五娘子中了暑气!虽是近了傍晚可也是大意不得的!”
姜筝在族中排行行五,姜府中都唤她五娘子。
“筝儿!”姜裴氏的眼神里有不赞许,但是也有一丝骄傲,她的女儿自然有名门的傲骨和大气,但是她也心疼姜筝,这种天气站在室外,也不知道她的宝贝女儿到底在这儿呆了多久,“知道日头毒辣你还站在外面,爹娘和你又不是外人,何苦在这外面受罪,来和娘进屋!”
姜三郎倒是满脸的不以为然,他看着苏妈妈一直在姜筝身后给她撑着油布伞,姜筝身边的桂桐和柳杉也不是死人,都在打扇子呢!便只说了一句:“你将女儿教导的极好!”
姜筝抿嘴一笑,冲着姜裴氏眨了眨眼,姜裴氏这才将那股子心疼按了下去,挽着姜筝跟着姜三郎进了正院的主屋。
这个女儿自幼便是主意大的,年纪越大越发的看不懂了。
姜三郎和姜裴氏靠上凭几,苏妈妈给他们二人塞上各自的引枕,姜筝瞧着二人的脸色皆是不错,便坐上一个墩几,斟酌了语气道:
“娘,女儿听说,您将我那个远房七姨接来了,可是怎么听说人给安置在了客院?这怎么说都是一个族里的亲戚,您和她还是一个字辈的,祖上好歹还是嫡亲血脉,日后还要一路上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您想想那客院是什么个条件,最最普通的陈设,平日里都是打秋风的亲眷来住的,再有便是父亲落第了的同年来住过几回。。。再说那地方毗邻外院,七姨一个未出阁的娘子住是不是不太好?将才我想去客院拜访她。在院外略站了站隐约听见,那裴七娘似乎中了暑气,派了丫头去药店抓了祛暑汤熬来喝。您看我们是不是该派人去表示表示,不说马上将人从客院移出来,也该派个得力的郎中去望望诊才是。”
“谁说要将她从客院移出来了?”姜裴氏手肘抵在凭几上语气发冷,一手托着蝉儿递上来的茶汤,挑眉抓住姜筝话中的一点。
“娘,她一个未婚娘子,住在客院总是不好的。。。”姜筝一滞,姜裴氏的语气很不好,这个裴七娘究竟是怎么招惹了她娘了?
“她又不曾说过不满意客院的话,住得好好的,你替她操的哪门子心?到头来她也不会感激你?没准儿还埋怨你害她颠簸倒转呢!你就别管这事儿了,索性后日就出发了,你好好收拾行装是正经!”姜裴氏转头又去吩咐苏妈妈道,“去外院瞧瞧大郎可快回来了?若是瞧见他身边的寿安先叫来回话。”
这就是要打住话题了。
姜筝咬了咬唇抬眸偷看了姜裴氏一眼,却见她面如水沉,姜筝的心中越发怀疑起来。
姜裴氏实在是不想在一家团圆之际讨论和那个丫头有关的事情,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她心里堵得慌,在成都府的十许年,是她生母亡故陆氏入门后难得的好日子,她顺遂日子过得舒服了,冷不丁的来了裴婳这么个人刺她这么几下,实在是让她心里不舒服。
只是让她住客院而已,哪里就那么不舒坦了?!
总比尼姑庵舒服吧,总比那小破客栈舒服吧?!
中了暑气!哼!她还比她在日头里站得久呢,她还比她年岁大呢,她还没说中了暑气呢,她怎么好意思!
姜裴氏的心中憋着气,自然就不会顺着姜筝的话往下说,还要怎么样!自认已经仁至义尽的姜裴氏这会儿断断不会再搭一把手了。
姜三郎兀自一人在一旁拨着茶汤上的浮渣,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姜裴氏的性子他比谁都了解,这会儿不让她泄完那股子气,只会越点越着。
姜筝见她母亲浑不在意的样子,心中暗暗着急,只得看向一旁的姜三郎,“父亲。。。这次父亲上京本就是意在和京中众大臣修好,这裴七娘的父亲虽然是个武将,可却是御前千牛卫将军,别看只有四品,但却是真正的天子近臣,可以直达天听的!我若是能和她的女儿交好,日后父亲的未来仕途岂不是也更容易锦上添花?冤家宜解不宜结,大伯二伯已经走了陆婕妤的路子,我们若是还不想法子,难不成还要看着大伯和二伯入仕之后骑在父亲头上不成?”
姜三郎闻言猛然抬头,眸光却是凌厉的射向了姜裴氏,“这些话都是谁教她的?”
姜裴氏心尖儿一颤,忍不住用眼角觑向自己的女儿,却见她毅然不动的看丈夫,顿时心神一稳抿了抿唇道:“你瞪我做什么?筝儿自幼聪敏,我们二人论事又从不避讳她,她会懂得一般闺阁女子不懂的事情也是自然而然的。”
虽是帮着女儿说话,姜裴氏心中却是仍然别扭,不是不知道应该交好裴婳,可要她一个河东裴氏的嫡女,堂堂的少尹夫人去曲意讨好一个丧母的裴婳,还是那样不讨喜的性子,姜裴氏实在是不愿意!
姜筝捏了捏帕子,不惧的看向父亲,眼神坚定!
姜三郎心中犹在深思,堂屋中的三人却见苏妈妈的身影小跑着从院中奔来,苏妈妈打起纱帘便扑倒在姜裴氏和姜三郎的跟前,大呼道:“大事不妙了,夫人老爷!客院的那位裴七娘吃了大厨房送去消暑点心后呕吐不止,现在已经昏迷!眼看就要不好了呀!夫人还是赶快拿个主意吧!”
姜筝听到这个消息,噌的一下从矮墩上站了起来,脸色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