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伙计表情越发奇怪起来,他越是这样,裴婳心里越发好奇。
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说,难道是怕她这个客人以后该择他店不成?可这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些,打铜桥附近这些个书画店,没有二百家也有一百五,要想生存光靠遮遮拦拦可抢不到生意的。
也罢,许是他家的规矩奇怪些。
“你不方便说也没什么,我一会儿自去看看便知。”裴婳心里为伙计找了个理由,便想将他打发下去。
“娘子去不得!”伙计却是慌忙道。
“你这里来得,那里怎么就去不得了?”裴婳挑了挑眉毛,心里忽然生出股恼意,都在你家买了上百金的东西了怎么还不许问问别家么?
“那里。。。那里。。。”那伙计却是眉眼闪烁支支吾吾,“哎哟——!”伙计忽的一声大叫捂住了头。
“没用的东西还不下去!”忽然伙计的身后飘来一个白影,不是孙掌柜又是谁?
“小娘子这么磊落的一个人儿,你大大方方说了又怕甚?遮遮掩掩倒像是心虚!”孙掌柜瞪了那伙计一眼,将他呵斥了下去。
裴婳睁大了眼,心里讪了讪,越发怀疑起那间店八成是什么风月场所了。
“小娘子莫怪,阿石人如其名,是个石头脑袋。”赶走伙计后一转眼孙掌柜又挂上妥帖的笑容,朝着裴婳赔起了不是,“其实也不怪阿石支吾,实则娘子所问之处略有尴尬。。。。。。”
裴婳眨了眨眼继续看着孙掌柜,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势。
孙掌柜笑容一顿,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小娘子的眼神也太犀利了些,不由稳了稳心神从实说来,“那家灰墙内,其实是成都府的官署教坊——云韶府。”
“啊?!”裴婳轻轻的惊呼了一声,慌忙垂下了眼。
云韶府,教坊?!居然是教坊!
她本还猜想那里也许是个什么前头娘子(注1)的私院。结果没想到她只是猜对了一半,居然是官署的教坊!
大周的教坊和前朝已经大不相同了,前朝的教坊只是单纯的训练女艺人,作为宫廷所需的歌舞者,即便是偶有被圣上或者皇室看中的也要从太常寺过身份公验才能入宫或者王府侍寝的。大部分的教坊女官人,都是清白之身,过了年纪便还会被太常寺放入良籍,寻个好人家,是正经场所。
可大周建朝以后,教坊就变了味,大批前朝的官奴充进了教坊,又由于心高气傲者众多,愤愤不甘于年岁大了后嫁给平头百姓,便很多都在宫内表演之余寻机攀附权贵,哪怕是不能蒙圣上宠幸,能入得宫内的皆是高品级的官员公勋,自然比她们眼中的泥腿子和串巷子高出百倍。大人们喜欢教坊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曲意逢迎,而这些教坊的女官人更是贪恋由此带来的荣华,渐渐地大周的教坊,便成了明面上的官**。
除了太常寺上官要求特定训练来供给圣上备选入宫的女子外,教坊内的清白之身已经基本没了,教坊的先生更是差不多类似于高级鸨母,云韶府是官面上过了明路子的场合,教坊里**的娘子更是才艺精通样貌不俗,寻常人等是不能进入的,只有达官显贵有身份的人才去得,若是白身或是品级稍低的人,想要进入云韶府这类的场所,没有高官引见使不得而入的。
让裴婳心里大惊的是!若慧净刚才真是从云韶府出来的话,那她一个尼姑如何会和朝廷的教坊扯上关系?!慧净究竟是什么人?!且不说她是个出家人,首先的她还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去这种地方要说没有古怪,裴婳打死都不信。
“打铜桥不是卖书画四宝的地界么?云韶府如何会开在这处。早知如此,我也不问了。”裴婳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垂头小声嘀咕。
看上去便像真的是被这个地方给臊住了一般,小娘子的面皮都是薄的,孙掌柜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瞧着小娘子不似本地人士,故而不知也是正常的。这成都府本没有云韶府的,这不是因为做了十余年的陪都么?圣上亲临的地界,云韶府自然也就应运而生了。那处院子本是官府的供人院,后来因为格局合适便改成了云韶府,如今圣上虽回了朝,这云韶府倒是还没撤,还做着原来的营生。”孙掌柜笑呵呵的开解,却是透露出来不少信息让裴婳得知。
打铜桥的不远街道便是成都府衙所在,供人院设在府衙不远处的打铜桥一是方便二也是因为这处院落是官府的产业,供人院虽然做的是下人买卖的生意,但是却是正正经经的官府营生。官奴和私人买卖身契都是要经过供人院的,然后通过供人院再到官府备案,最后上交到户部的。
供人院是**奴仆的地方,格局和云韶府倒是有异曲同工的地方,所以当年肃宗在内乱时期,避到了成都府后便征用了成都府的供人院,做了云韶府。
好好的一处供人院,便这样成了一处乌烟瘴气的销金窟!
裴婳心里撇了撇嘴,当年都已经被人打出老家了还想着享乐,先帝周肃宗着实是个昏君,怨不得会引起民愤起义。
孙掌柜离开后,裴婳便撑着手看着街景又等待了半晌,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待终于见到巷子口的一抹蓝色的身影时,裴婳忽的打起精神直起身来。
气喘吁吁的青雀快步的上了楼,刚想开口,交椅上的裴婳忽然怒气冲冲腾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的书帖递了出去,脸色难看的道:“拿着,叫你出去寻个人也磨磨蹭蹭的,你瞧瞧都什么光景了,害本娘子好等!”
青雀脸上一怔却马上低下了头,“是,婢子知错了!”
裴婳心中吁了一口气,还好!青雀这丫头关键时候并没有给她掉链子,她可不想在这儿谈论慧净的事儿。
青雀看上去并不机灵,其实心思确是很细腻,她马上察觉到裴婳此时反常的怒气并不是冲她来的,于是果断的把想回禀的话咽了回去。
这厢一脸“怒气”的裴婳带着侍女急匆匆的离开了一曲书斋,孙掌柜脸上的笑容便快速的消散了,而那个木讷的阿石脸上也陡然换上了凝重的表情,开口道:“孙先生,那本《南陵游记》就这样让那位娘子买走了?”
“不然又如何?”孙掌柜面若水沉,“那日那人已经说过了,我们不得故意藏着那些孤本,也不能卖给高价者,必须将这些珍本卖给应该卖的人!可却不说这个人是谁?只说必须是花信年纪的少女,这叫我我如何判断?如今这小娘子愿意出百金买一本书册,她又正好年纪相仿,我难道还拦着不让?”
“那。。。我们连人是谁都不知道,若是那人问起来,我们该如何交代啊?!”阿石忽然想起那人的手段,莫名的打了个寒战。
“你先去打听一番刚才那小娘子的身份,”孙掌柜面色越发凝重起来,沉凝了片刻后招手道:“你且附耳过来,如此。。。。。。”
阿石得令离去后,孙掌柜附在案前将今日发生的一切书写成信,绑在鸽子的脚上放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