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得卯中,四口人俱不敢赖床上躺着,打着呵欠揉着眼儿穿戴妥当起身操持家务。待钰娘与玥娘盥洗毕,花氏已随唐远之自屋后那丈把深的土窖里捡出好大一篓红薯回来。唐远之让花氏坐着歇息一二,自己提了篓子将红薯倒去木盆里,正待舀水淘洗,钰娘却打厢房里挨出来领了这份差事。钰娘行事向来仔细,但见她举步生风,自缸里舀得十来瓢清水掺进盆里,打墙角捡起把木杵在盆里前后着劲推搅,素手翻飞三下五除二便将红薯皮上的泥淘尽了;又将红薯捡篓里沥过污水,泼几瓢清水上去冲洗干净才罢。
待钰娘将红薯野菜混砍做猪食,拿戳箕盛了倒入大铁锅内,玥娘已于灶下做得一锅照得见人影数得出粒数的稀饭来,顺手便将灶膛里未燃完的柴火添去大锅膛下烧将起来。
唐家的早饭自来便是一碗稀饭一碗泡菜两样。钰娘舀水净了手,自泡菜坛内起出一碗青菜壳切得细细的,狠狠心浇上两小勺熟油,酸香扑鼻的招她往外一个劲儿地冒涎水。
一家子好歹上桌子团团坐了,爷仨捧起饭碗哧溜溜的似吃水一般,三双筷子俱指着一碗泡菜拈。花氏原来还待抱怨女儿两句不知节俭,只又瞧着他三个馋得着实不像话确有几分可怜,到底将话咽回肚内,自己也不曾伸筷夹菜,竟用了两碗白稀饭才混得个三分饱,那肚内到底有些空荡。
钰娘三两下用完饭,并不急着收拾碗筷,正好趁爹妈姐姐姐俱在一处,自己将昨日夜里与玥娘商议的生意又学了一遍,且又道:“昨夜里姐姐通不曾尝过菜色便好一通说我,爹妈可不许与她似的门缝里瞧人。总得先让人试上一二,没准倒是条行得通的好法子。”
玥娘先笑道:“若是爹妈也以为不行呢?你只说说那时如何罢!”
钰娘一拍桌子,笑得十分狡黠,道:“还能如何?最多罚我将做得的一并吃了便完了。你们总不舍得将我拉来打一顿罢?
玥娘啐道:“呸!瞧把你会算计的。若是成了,你便能在我们跟前得意了;若是不成,你还能混顿独食哩。”
唐远之叫姊妹两个招得大笑,叹道:“我儿着实能干!如此你尽管去拾掇几样,便是再入不得口你老子也替你吃进肚里,绝不叫玥姐儿笑话你。”
玥娘撇嘴道:“爹爹总是偏心她,捧得她通不晓得个东南西北,成日家尽顾着胡闹去了。”
唐远之道:“钰姐儿小些,你做姐姐的总与她争高争低做甚么?你合该拿出个做长姐的模样来,莫总与她针对针,眼对眼的,叫人瞧了倒好说你不友爱。换做今日这主意是你出的,爹照样如此让你任性一回。你们俱是爹的女儿,并无甚高低上下。可记下了?”
花氏瞧玥娘两个眼眶有些泛红,白了唐远之一眼,道:“女儿是娇客,说话可得软和些,日后你老了还指着吃女儿的糖呢。玥姐儿,你爹说话可恶,你往后大了,回门称糖便只消称你妈的。”
玥娘私心里总觉得唐远之偏心钰娘,并不甚看重自家,适才本来只是逞两句口舌上锋,不想却不仔细说漏了嘴,适才教唐远之说得又愧又羞,早也悔了。只是女儿家面薄,心下难免觉着委屈,不服气将错就此认下,此时叫花氏一打岔,好歹将心思回转过来,道:“我日后便不出门子的,我一辈子跟着爹妈,你们爱吃甚我便买甚。”
花氏便笑道:“越发的没羞没躁起来,这话也是你说得的?得了,一家子东拉西扯的总没得正经话,白耽误活计。待玥姐儿领着妹子将屋里的大事小事收拾得妥当,钰姐儿要如何收拾便随她,只记着不许糟蹋东西。”
唐远之倒不曾指望钰娘的好主意。这养家糊口自来是男人的担子,他便是将膀儿压垮背挨断也得将这份担子挑起来,早晚与妻子女儿挣出副家当。钰姐儿恁小的人便洗衣桨裳,做饭烧菜,屋里屋外通是把好手,不该再教她替自家挑担子。只是姊妹俩个日常总没个消遣,如今就让她取乐玩笑一回也是不碍的。
饭罢唐远之自将链刀与篓子拿了去收割地头不曾收完的芸苔,花氏空手随他逶迤去了。钰娘坐于灶膛前,用铁钳将大铁锅的火拨得更旺些,这才在菜锅里热上洗碗水。玥娘一面拿锅铲将猪食翻面,一面问珏娘,道:“妹子,我且问你,那土豆你倒底准备如何收拾,说来我与你参详参详。”
原来玥娘见爹娘俱应了钰娘胡闹,她竟也生出七八分好奇。若钰娘的主意着实行得通,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毕竟挣来银子大家花用,谁还能嫌它咬手不成?
钰娘偏要吊她胃口,笑道:“姐姐,待你将灶上的活计拾掇清楚我再说与你晓得,你且稍安勿燥,我还有多少地方候你出力呢。”
玥娘嘘道:“小东西,倒与我卖起关子来的!罢罢罢,我算是怕了你,爱说不说。”
原来上回花氏与姑姑置办寿礼,钰娘许久不曾出门的人,着实想着瞧回热闹,扭着花氏领她去赶了趟集。盘龙镇东临蓬州西接安汉,地处州府通道要塞,乃人口上三千户的大镇。镇上商铺林立,客似云集,每逢二五八的集日便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客店茶楼酒肆各色干货铺子自不必说,连菜市边遍布的一干小食摊子俱能兜揽到不赖的生意。当日于集市上她便瞧见有小贩叫卖烤红薯烤土豆,她虽身无分文,倒也厚着脸皮上去瞧上一回,只见这买卖极是好做,一辆推车,一个火炉,便是一门买卖。因要价着实便宜,掏钱之人便有大把。如此钰娘便于心里存了段想头,这段时日绞尽脑汁倒教她想出个摆摊卖油炸土豆的主意。
实则水煮土豆更要经济实惠一些,然经珏娘盘算之后仍旧以为用油炸出的土豆更添吃头与卖相。而今市面上的素油种类颇多,甚胡麻油、莱菔籽油、黄豆油、菘菜籽油、芸苔籽油、苋菜籽油等等不一而足,不过唐家素日用的还是十文一斤的芸苔籽油。因家境着实太过拮据,一家子隔日才能炒得一顿素菜,便是如此,待炒菜时还穷酸得不住,往锅里倒油恨不能数出滴数来,丁点子油还得拿铲子绕着锅底抹来抹去,惹得钰娘玥娘见日里馋得不行,旦闻着哪家冒油烟便恨不能嗅着油烟过去,或是逢年过节,或是来人来客时用油才得大方些。如此般一斤油用上半个多月的处境也不消赘述。
自打二月起天气便暖和起来,更兼雨水稀少,今年的芸苔产量便比往年更高些。唐远之本就打算留一石芸苔籽榨油,如今一石籽多不过出油三十二斤,今年便不消于菜油上再费银钱了。
这油榨土豆也让珏娘合计出来三种味道:麻辣、糖醋与五香。珏娘一把小算盘打得响亮,一斤菜油榨出五斤土豆实不是问题,那一斤土豆又至少可分做两份来卖,算上拌土豆所需的熟油、辣米油、酱油、醋、葱、姜、蒜、花椒、白糖与五香粉等各色调料,再算上炭火费,每份土豆的成本约莫为两文,这实在不能说便宜。不过相较镇上那买者甚众的一文钱一个的烤土豆来讲,钰娘觉着作价四文一份的炸土豆倒是不愁卖的,谁叫它乃是自油锅里打过滚出来的?再说这油炸土豆本就不是甚精贵的吃食,平常人家有舍得的也拿得出银子买上一二,更别提镇上有闲钱的人家大把,只要色香味俱全便不怕没识货的买主。
待猪食煮好,玥娘舀几勺猪食和在潲水桶里,再添上三两把糠壳一起搅匀后倒进猪槽里喂食,钰娘也洗过碗将灶上与碗橱俱收拾整齐了,这才将想法与玥娘仔细讲了。这回玥娘倒觉着钰娘的想法有可行处,遂不再多言,只戏言全听钰娘调遣行事。
作者有话说:家中有事,只得更存稿,实在抽不出精神润色了,明日空了再修改。众位将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