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兰向来大方得体,行为端方,颇有主母威仪,素日里对丫鬟仆妇们虽然并不苛责,却也不是肯轻易夸人的,如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令琮夸了一番,自是顺带着把顾樱也周全到了,听者有心,顾樱在席间就笑意盈盈,不时给让彩犀去给温宜兰布菜添茶。
令清漪看在眼里,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她从小没有生母陪伴左右,横竖受了不少委屈和白眼。而平日对她嘘寒问暖的,令府上下,也只有流觞一人而已。
这样想着未免心酸,但令清漪很清楚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稍微收拾了心情,令清漪微微笑着,不动声色地让流觞把一碟子珍珠圆子给令遂俞送了过去。
在印象中,令遂俞是最爱吃这珍珠糯米圆的,只是今日不知是否是厨房疏忽了,令遂俞那边的菜色竟少了这一样。
温宜兰顾着和顾樱你来我往,只把这疏忽了。
令清漪自然是不会疏忽的,所以在迎上令遂俞惊讶的眼神之后,她便回了清浅又恭敬的微微颔首。
令遂俞眼中流出出淡淡的父亲温情。
令清漪了然微笑。
如此便在今日尽足了作为女儿的本份。
令遂俞之所以对她保持这若即若离的态度,她心里是清楚的,虽然对少时之事已无太多记忆,但是从仆妇们的只言片语她便可推断得出,生母是身份不清白的艺姬夜明月,却被老爷执意带回令家成了堂堂正正的六小姐,这在老太太那里就犯了大忌,更不要说视她的存在为眼中沙的温宜兰等妻妾。
若令遂俞再对她施以特殊宠爱,只怕对她不是爱,而是害。
在这偌大的令府,就算令遂俞是一家之主,单凭他一人之力恐也难保她周全,毕竟在这大宅子之下,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早在曾祖辈便开始积累,至令遂俞这一代已经墙稳瓦固,而令遂俞的三房夫人,温宜兰祖父温胥曾任户部侍郎,官居三品,温宜兰的父亲温茂如今做着京畿省大员,兄长也任桂亲王家臣,早前被封忠勇士,得了亲王赐的牌匾,一时荣耀无双。
这样一来,就算温宜兰连生两女,家中接连有新妇进门,温宜兰在令家的地位也丝毫未受影响,令遂俞对她越来越尊重,也允许她插手锦绣园的生意,甚至一些重要的买卖也要问过温宜兰的意见令遂俞才会做出最后决定。
就连温宜兰瞧不上的三姨娘顾樱,祖上据闻也是一家贵族大户,只是时运不好,被家奴使了绊子,才至家道中落,不得不抛头露面到乐坊唱曲儿养家。
令清漪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对令遂俞也多了几分理解和宽容。
就如同,她知道今日温宜兰召集这么多人一起吃晚饭不会没有别的目的一样,她也很清楚,所有的矛头将指向她。
果然,一盏汤之后,温宜兰就开始向令遂俞递话了:“听说江南有一批上好的天蚕丝布料要收,不知道老爷准备让谁去接应?”
令遂俞慢悠悠喝了口茶道:“天蚕丝布料三年才得收这一次,不能有闪失,自然要让有经验又得力的去。”
温宜兰笑着给令遂俞碗里送了一块鸡汁茄条:“老爷这么说,心里自然已经安排人选了?”
令遂俞沉思道:“往年都是老陈管这天蚕丝布料,今年让他继续做着也是很稳妥。”
温宜兰看了顾樱一眼,顾樱装作没看见,倒是令琮说话了,朝令遂俞毛遂自荐道:“爹爹,我想跟着陈阿叔去看看天蚕丝,陈阿叔以前就告诉我不少关于天蚕的讲究,只是一直耳闻,没能亲见。希望爹爹同意。”
令遂俞看了看令琮道:“去江南来回一趟,少说十余日,多则月余,眼下正是年关,琰儿年纪尚小,你若去了,何人助我?”
令琮想了想道:“往年六妹都来园子里帮忙,虽然六妹历练还浅,但她对下订单、制花样都很在行,儿子觉得六妹是最佳人选。”
令遂俞眯起眼睛,捋了捋胡子,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让令清漪来帮帮忙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抛头露面,终归是不好的。
温宜兰原本以为令清毓送出去那一盒香玉粉打了水漂,没想到顾樱倒是不动声色地全推给了令琮。
温宜兰悄悄掐了令清毓一把,令清毓马上反应过来,走到令遂俞身后给他捏起肩膀来,娇滴滴地说道:“爹爹难道忘了上一次只派陈叔去收蜀地的锦缎,白白地坏了好几车,你和母亲可都心疼了整整一月。这次的天蚕丝比起蜀锦来可就更珍贵了,陈叔是有经验靠得住,但多个帮手岂不更好啊,有琮弟弟跟着,两个人凡事有商量,也有照应,琮弟弟还能多学一点,这不是一举三得吗?”
顾樱依在老太太身边,一面给老太太剥着刚从温水里滚过的核桃仁,一面笑靥如花:“大小姐如此乖巧懂事,又会为老爷分忧,真真为琮儿做了好榜样。琰儿虽小,今后恐怕也还得仰仗他大姐的恩泽呢。”
令清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闷了半晌才道:“三娘说笑了。”心里却狠狠腕了顾樱,这女人既收了香玉粉,又白白看了场好戏,最后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既没得罪令清漪,又没明显帮助自己这边,果真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温宜兰若无其事地笑道:“三妹,你就别取笑清毓了,她那里是会做生意的料。若是为老爷分忧,我看清雅丫头还算是这小辈中最出色的。”
令清雅的名字一出现,顾樱的脸色立刻变了,在座无一人接话,这当口偏偏顾樱的小儿子令琰拽着她的袖子道:“我也好久没见到清雅姐姐了,她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顾樱脸色一沉,急急地低喝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