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紧走了几步,俯身到令清漪耳边道:“严夫人见着她们吵架,只劝和几句便离开了,看样子是准备回府的,不过陪严夫人来的那位婶子却留下来了。”
令清漪问:“可知她去了哪里?”
流觞道:“我跟了跟,是去三等丫鬟宿着的厢房了,今日夫人只准她们留在腊梅园子西面,待客的南暖院子是不让靠近的。”
“去了多久?”
“半个时辰,估摸着还未出来。”
令清漪站起身,到窗边往腊梅园的方向望了望,积雪隐隐约约压在深褐色的腊梅枝上,层层花枝外,简单放置生活用具的屋外并无人走动。
跟着秦枚一同前来的自是她的亲信,秦枚能留她在此不可能毫无缘由。
而从今日发生的种种来看,最有可能的,便是秦枚让她来打探消息。
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好不容易用送绢子让令清毓迁怒翡翠,又佯装不知情顺路赏了帮忙打落花枝上积雪的巧儿,这才让两人在腊梅园三言两语不和引来秦枚注意。
翡翠虽一时激愤言行莽撞,但仍是清楚忤逆温宜兰的下场,所以,对温宜兰私下禁止涉及的身世问题,定不会透露给秦枚知晓。
那么,让谁给秦枚清清楚楚地透个风呢?
令清漪将周围的人都细想了一遍,发现竟没有一个合适的。
唯一可以信任的流觞,这会儿正被禁足,自然不能冒失去做这个事。
令清漪走到慧歌儿跟前,拿出小毛掸子轻轻撩拨慧歌儿雪白的羽毛,慧歌儿从打盹中醒过来,结结实实地打了几个喷嚏。
令清漪目光落到不远处的莲花屏风上,忽然想到黄妈。
黄妈虽只是洗衣嬷嬷,却是最清楚她身世的。
令清漪心下一喜,便唤来流觞仔细吩咐一番。
每年入冬,令家都有拜祭祖祠的习惯,择最冷一日杀了牲畜,舀出黄酒,全家都在祖祠拜祭打扫一整日。
令清漪虽然姓令,却没有入得令家宗庙,所以这一日令清漪是向来不能参与的,但令遂俞准许她独自拜祭自己的母亲。
只要日子与令家祭祖错开即可。
按照惯例,令清漪会提前准备酒食和花纸,其中最不可少的就是梨花木。
令遂俞曾提过,夜明月生前最爱赏梨花,喝梨花茶,甚至还把干梨花片研磨成粉制成香料,以此让房间里常年散发梨花香味。
令清漪便决定每年祭母时多焚一些梨花木以尽孝道。
而入冬时分,梨花枝尤其难寻觅,令府花园原本有数棵梨木,却因为温宜兰忌讳夜明月而砍去不少,如今唯有腊梅园深处还留有两三株了。
而流觞嘱托黄妈去捡的,正是这腊梅园深处的两三株梨木枝。
黄妈感叹道:“六小姐真真是孝顺的,这许多年,每一年都不会忘了梨花木。”
流觞微笑着放了支银簪在黄妈手心:“小姐孝顺,也要黄妈妈你成全才行。如今我被禁足,这收捡梨花木的事便只能劳烦你了。”
黄妈自是推却。
流觞又道:“近年关了,六小姐知道你家中还有孙儿孙女要照顾,这一点银钱也算不得什么,至多给添一件袄子,还望黄妈妈勿要嫌弃。”
黄妈见推却不过,便收下,跟流觞说了几句之后,背上背篓,便朝腊梅园去了。
腊梅园素有令府后花园之称,一年四季诸多佳节都在此摆设台宴,但入冬之后就较少使用,三等丫鬟多被安置于此,一是院子里暖房有限,二是为其能照看园中花木。
巧儿自挨了一巴掌后就坐在炕上哭开了,刚开始还有人劝着,久了也乏了,三五成群地散去之后,巧儿顾自要了一碗红豆羮吃了,洗了脸,也便忘了事。
正巧一个妇人走了来,见到巧儿便盈盈笑,巧儿只觉得她眼熟,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也不敢多问,只能翘着眼角打量几眼。
妇人笑道:“我是东头脂粉铺家的宋婶,常来给夫人送胭脂的。姑娘脸这是怎么了?”
巧儿马上捂住脸颊:“摔了一跤,不碍事。”
宋婶笑道:“姑娘出落得玲珑标致,也不能叫这样水灵的脸蛋儿叫寒风冻坏了。恰好我带着金粉坊新出的香粉,味道好闻,抹上润泽水嫩,冬日用是再合适不过的。”
说着便拉过巧儿的手,把那香粉往巧儿手背上轻巧地涂了一点。
虽是冬日,这香粉却格外细腻柔滑,巧儿不自禁摸了摸,想着就这样往脸上抹了也是好的,这香味甜糯适宜,即便是夫人小姐的闺房里,如此怡人的上等香粉也是不多见的。
宋婶瞧着巧儿脸上浮笑,便知这香粉算是打动了巧儿。
巧儿伸手要接过宋婶递过来的香粉盒子,宋婶却蓦地缩回手。
巧儿噘嘴道:“怎地竟是逗我开心么?”
宋婶正色道:“自然不是。我有心相赠,不过也需姑娘以昭诚心才行。”
巧儿问:“什么诚心?”
宋婶说:“只需答我一事便可。”
巧儿抱起手肘:“问吧。”
宋婶问:“你家六小姐的生母究竟为何人?”
巧儿看了宋婶一眼:“我以为你要问什么,这有什么难的。谁都知道六小姐是私生的,连名字都没有入族谱呢。”
宋婶微微一怔,却很快恢复神色,还想细问,巧儿已说着不知道,拿过香粉便走了。
巧儿走后便再无他人出现,宋婶在原地等了一等,便见着黄妈背着背篓走了来。
宋婶见黄妈仔细收着梨花木,疑惑道:“如此寒冷,你为何要辛苦捡拾枯枝,莫不是令家连过冬用的银碳也没有?”
黄妈捡起一片小枝放进背篓,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枯枝,这梨花木燃起来便有梨花香,我家小姐孝顺,是准备给仙逝的生母的。”
宋婶心里有了计较,思量片刻,又道:“六小姐没有生母,你可知她生母为何人?”
黄妈看了宋婶一眼,道:“这园子里的事情你打听多了可不好,眼下六小姐正要说和好姻缘,你提这一茬做什么呢?就算六小姐出身不如大小姐、二小姐,可她为人良善又可亲,真真是好主子。”
宋婶试探道:“听说六小姐的生母地位卑微,不知可有此事?”
黄妈道:“卑微?唱曲儿的怎地就卑微了,如今的三夫人也是唱曲儿出身,可不也是夫人吗,人呐,还得看缘分。”
宋婶一听便觉出其中门道了,温宜兰曾在秦枚面前信誓旦旦道令清漪的生母出身名门,只是在令清漪小时得了重病去世。
如今看来,完全就是谎言。
严家竟然打算聘一个生母出身是戏子的小姐为少夫人?!
宋婶赶紧加快了脚步走出令府,不知道秦枚听到这个消息会如何处置。
总之,眼下还未下聘,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