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天里,预料中的追责没有出现,沈逸如同往常一样在村子里帮忙建设的工作,开垦出来的田地冒出幼苗,长势喜人,另一边牲畜栏已经建了起来,关在其中的是薇薇安抓来的几只羚猫了,配种的知识他也记了下来,只待等到羚猫的发情期,繁殖下来,这个冬天村子里的人或许就不用再因为食物的问题而头疼了。
至于冶铁之类的,考虑到村子里并没有矿石的情况而暂时搁置,时间便在这样不疾不徐地节奏中向前走着,偶尔抬起头看着苍蓝色的天空,沈逸便会感到些许的不可思议。
平淡之中带着倦懒的曲调,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有些近乎做梦一样的安逸时光了,因为从一开始,他便认定接下来的等待他的将是艾特拉斯一方无休止的追捕,抛开掉兽人和人类之间的恩怨,光是他一个人击退一百来人的士兵,其中不乏有被他打成重伤之人,这样的事迹放在任何国家,作为始作俑者的他便都是会被打上危险人物的标签的,沈逸是预料过自己将会成为艾特拉斯通缉榜上的凶徒。
他考虑过会被艾特拉斯的人追踪,也考虑过接下来会有人看上他的实力来招揽,更加极端的想法便是艾特拉斯的人要将自己送上断头台之类的死刑了,然而到了现在,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从村子周围撤离开去的士兵,除却了那一晚上自己留下的废墟一般的土地之外,后续的事情仿佛被突然截断。
于这种情况,沈逸是乐见其成,他还不会无聊到因为被人无视而觉得自尊受到伤害,这很好不是吗?你们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自然也不会再跳到你们视线之中,他想着,偶尔在空闲的时候,自寻苦恼一番,想象着这其中的原因,也许是在人类的国家里,像他这样的武者比比皆是,以一敌百之类只算是小事,所以对于他的情况,便被归类为不了了之的行列。
在心中自嘲一番自恃甚高,然而心中多半也是明白,这样情况大概是不甚可能的。
跟薇薇安和伊莎贝拉说起的时候,他会在两个女孩子面前吹嘘一番艾特拉斯因为自己神勇而被吓退,然后被两人嗤之以鼻,薇薇安毫不留情地反驳,说他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身上的绷带了,伊莎贝拉则会以打扰她为由不留情面将他从面前赶跑,这时候他做些小动作,捉弄一下伊莎贝拉,然后被气呼呼的少女追打着到溪流边,等到薇薇安加入了进来,变成一对二的局面,他们便在溪流之中互相泼着水花,直到衣服都浸湿,才恍然惊觉,轻松的笑声回荡开去。
然后在夕阳被余晖所映红的傍晚,注视着伊莎贝拉隐隐带着泪光的笑容,沈逸便总会觉得其中或许带着离别的苦闷了,坚强的少女在两人面前自然不会表现出有什么不妥,等到她心中一点一点的哀伤积累下来,不经意间,便总会让人捕捉到隐藏在故作轻松的背后,她的不舍了。
随后在某一天,鼓起勇气的伊莎贝拉便也终于告诉他和薇薇安,将要离开的消息。
“伊伊,不走不行吗?”薇薇安不舍地拉着伊莎贝拉的手,带着泫然欲泣的神色哀求着。
注视着挽留她的薇薇安,伊莎贝拉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后压抑着的感情如同决堤的防线彻底涌了出来,她紧紧地拥住了薇薇安,低低的哭声随后回荡在屋内:“……薇薇安,我也是舍不得你们的……”
沈逸走了出去,仰起脸,视线停留在天空之上,听着屋内两个女孩子哭声轻轻叹了一口气,即使或多或少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了,但……他还是没有办法改变,甚至连要说些什么都毫无心情,这是离别的愁绪了吧。
……
夜晚——
漆黑的夜色中,布满天空的繁星闪烁,挂在天上的月亮只剩下两轮,并不是怎么晦明的月景,却也是理所当然,交替的月色也只有在特定的日子才可以同时在夜空中看见三轮月亮,就好像诗人口中所传颂,并不是每一个动人的故事都会有相匹配的童话般结局。
这明明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知晓的道理呀,她想着,呆呆地注视着那夜空,双手环抱着屈起的膝盖,泛红的眼睛挂着晶莹的泪光,她突然希望自己是一个忘记上发条的木偶,停在这被人遗忘的一角,连同时间也静止下来,然后也不用像现在承受难过的心情,好像从心脏剜去了一部分,刺痛没有一刻消停。
她很想大声地哭诉,明明在她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在需要别人的支撑的时候,冷漠的帝都留给她的只是一张张无法信任的面具,连最亲近的人也离她而去,走到哪里都仿佛会有无形的黑影拉住她,将她拖入漆黑的深渊。
然而等到她被人从深渊中拉了起来,得到了救赎,以为已经逃避开那些伸向自己的黑影时,却又有人告诉她,不能停在这里,这里不是她的归宿,她应该回去那个将她抛弃了的帝都。
多么残酷的事实呀,她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回去的,然而这能算是她的任性吗?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追着自己不放的黑影的仍意妄为罢了。
只是呢……不能哭,怎么也不能哭的!伊莎贝拉轻轻抽了抽鼻子,压抑住哭诉的冲动,心中即使有一万个不愿意,她也是明白的,这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决定。
她与托莉雅姐姐约定好的,只要不追究村子里的人,只要不过问沈逸做过那些事情,她便会乖乖地回帝都,已经是说好的事情了,不可更改的,她想着,脑海中回想起那一天晚上在托莉雅营地里发生的事情,她拿着小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那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的大胆举动,即使是在自己想要自杀的时候,她也没像在那时候一样的果决,然而……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驱使着胆小的自己做出这样的任性的举动呢?
其实莉莉丝没有说错,她只是一个任性的公主,她那样做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她喜欢这个村子,喜欢薇薇安,喜欢……沈逸而已。
所以,离开也就不应该是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她不住地安慰着自己,明天要用笑容和大家告别,要笑着和薇薇安,和沈逸说再见,欺骗一样地在心中重复着这几句话,她不停地在脑海中幻想着坚强的自己,等到反应过来时,泪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模糊了她的双眼。
做不到呢……
她绝对做不到的……
即使知道自己的离开是为了村子着想,是为了沈逸着想,但心底里还是会忍不住感到委屈,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偏偏是她呢?再怎么欺骗自己,她终究没办法做到为了别人而做出义无反顾的牺牲。
她苦苦压抑着,甚至咬住手指,只是因为不想哭出来,不想让薇薇安和沈逸担心,听到了她的哭声,薇薇安一定也会感到难过,然后自己……自己一定也会没有勇气离开这里的。
她想着,回过神来时,环过她的肩膀双手紧紧抱住了她,伊莎贝拉愣了愣,宽广的肩膀,以及记忆中温暖的胸膛,紧接着在她耳边响起的是他的声音。
“哭吧,哭出来会好点,没人会怪你的。”
短短的几句话,奔溃的心防再也压抑不住满腔悲伤,她忍不住将脸埋在沈逸的怀中,哭了出来。
“……呜呜~呜呜……”
……
等到伊莎贝拉恢复了冷静,沈逸稍稍退了开去。
“不要动,就保持这样,可以吗?”
耳边传来的伊莎贝拉柔弱的哀求,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便也任由她靠在自己胸口,双手搭在她瘦弱的肩膀,他可以闻到伊莎贝拉的发香,已经停止哭泣的女孩,孤零零的身影仍然显得那般无助,他心中忍不住涌起怜惜一样的心情。
夜晚的冷风吹过,坐在屋顶的身影依偎在一起,伊莎贝拉靠着他的肩膀,就好像那时候她在昏迷时,迷迷糊糊之中所触碰到的温暖,那是属于他的味道,她想着,心情忍不住放松了下来。
“阿逸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艾特拉斯的士兵是来找我的吧?”
听着伊莎贝拉轻柔的声音,仿佛一不注意便会被风吹散在风中,沈逸没有任何隐瞒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
而在得到他的答案之后,伊莎贝拉的心跳倏地加快了几分,心中所期盼的某个答案忍不住跳了出来,她离开他的怀抱,盈盈着的蓝色瞳孔直视着他的双眼:“那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阿逸为什么要隐瞒呢?”她忍不住问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一方面是带着期待的心情,另一方面却也是忐忑不安的心情,矛盾对立的两种情绪化作她悄然加速的心跳,仿佛有无数的鼓点同时擂起。
沈逸凝视着伊莎贝拉,她颤抖的睫毛,她泪光盈盈的双眼,她迷人的双唇,她的呼吸带出来的热度,仿佛都在牵动着他的心情,注视着她害怕而期许的眼神,他的心中在这一瞬间生出了像要守护薇薇安一样守护她的冲动。
“我……”
“不……不要说出来。”然而在他要开口的时候,伊莎贝拉却忍不住捂住他的嘴:“不要说出来,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都不要说出来,好吗?”说着,伊莎贝拉双眼忍不住再次溢出泪光,带起他触痛的心跳:“只是这样子就可以了……”她软弱地哭泣着,因为无论是什么样的答案,无论是因为喜欢她而想将她留在身边的隐瞒,还是因为愧疚而想要补偿做出的隐瞒,现在的自己都是接受不了的,她已经决定要离开了。
伊莎贝拉看着他的黑色眼睛,双手随即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她楚楚可怜的脸贴近了过来,双唇相接,带起苦涩的泪水,在他嘴角滑落。
……
第二天——
天色尚未亮起的时候,伊莎贝拉便已经悄悄地离开,没有任何告别,甚至连再见两个字都没有说起,他躺在床上,怀中的薇薇安仰着脸,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着他。
“伊伊走了吗?”
“嗯,她走了。”
沈逸轻轻地说着,心情复杂难明,更多地却也是苦涩与无奈,怀中的薇薇安忍不住把头埋进他怀中,双手死死地抱着沈逸,仿佛害怕连他也要离开一样,感受到她的不舍,他忍不住抱紧了薇薇安,为了安慰她,同时也是为了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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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黑之匙》第一卷兽人村庄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