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醒来
琮于找到马车,边解行李边想刚才阿六的话,正忙着,一个小厮跑来:“道长,不用搭场子啦,大公子已经醒过来了!那位胡道长真有手段咧!”
寇源醒后,喝了一碗稀粥,已经睡了,有王夫人和丫鬟在照看。
片刻后,前面正厅早摆好了宴席。
寇员外请琮于和镜屏上坐,张姨娘做陪。琮于想起这件案子还有不少疑点,又见阿六忙了一整天,便请他也来坐,寇员外自然应允。
员外先举杯说道:“二位道长,尤其是这位胡道长,真是张天师在世,我寇家上下都对道长感激不尽啊!”
镜屏饿了大半天了,自上了桌子,筷子就没停过,这时正吃得开心,头也不抬,只端起酒杯应付着碰了一下,就将酒“嗞嗞”的饮尽了。
张姨娘笑着对琮于说:“道长没看见,刚才这位小道长等不及了,便去源儿耳边念了几句咒,又喂了颗药丸,送了碗药汤。不过半刻功夫,源儿吐了几吐就清醒过来了。原来这小道长年纪轻轻,手段却恁般高强。”
琮于自然明白,这里面定是瞎猫死鼠的意思居多。他看了看正在杯盘间上下其手的镜屏,虽说他吃相不雅,神态举止却很有几分天真可爱。他看着镜屏,偶然又瞟到摆在大厅右边的那副四漆屏,想起什么事,便指着四漆屏说:“在下不懂书法,只是觉得那四漆屏上的字好像少了点什么。”说完,他故意看看寇员外,只见员外微笑不语,张姨娘想说话,正好镜屏找她碰杯,被叉开了。琮于点点头说:“我猜这屏上的字是员外亲笔手书的吧,所以没留落款。”
张姨娘拍着手说:“道长真是有眼力,咱家老爷原本是读书人,要不是家里硬逼他学做生意好继承家业,说不定早考上个举人进士了。”
员外居然不好意思起来,瞪了张姨娘一眼:“在两位道长面前,像什么话。”转而又举杯对二人说:“早年间老朽是读过几年书,自从袭了家族产业,这学问上早就荒废了,不盛惭愧,不盛惭愧。”
镜屏已经喝得不少,满脸通红,兴致高涨,一听说这个,转脸看了看那四漆屏,只见上面用行楷写着一首词,上首是标题,写的是“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镜屏半睁着眼念道:“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嗯,这秋日登我可认识,是江西庐陵县的大财主,因为这个姓很少见,他说了一遍我就记住了。他请我给他家小孩看过风,他小孩老尿床,我看过后叫他老婆把尿壶洗干净,再用桑木劈材烧一堆火,把尿壶烤得干干的,再砸得粉碎粉碎,用布包好,找条河埋到河边,那之后他家小孩再也没尿过床!”他说得眉飞色舞,说完又和张姨娘碰了个杯,喝了一杯后又问:“员外怎么会认识他咧?”
“呃-------”其他人,连同不识字的阿六,都不由惊叹于眼前这人的功力实在厉害------这一顿瞎掰他是一气呵成,连略停想想的功夫也没有!寇员外嘴张了半天,才说:“买卖上有些来往。”
“哎,这源儿的事可算是过去了。既然小道长法术厉害,老爷不如也把你的事说说,看有没有法儿禳解禳解。”
镜屏嘴角耷拉着半块鸡皮,又喝了一大口酒才将嘴里的肉送下去,说:“哎,这个啊,贫道不打诳语,若是头疼发热,气虚盗汗,那得请先生开方子抓药熬汤;可若是常年惊悸,恶梦缠身之类的,嘿嘿,找在下就对啦!”
张姨娘喜道:“不瞒道长,我家老爷确实经常做一个怪梦,梦见有小孩满地乱爬,还------
“偶尔做个恶梦有什么奇怪的。”员外又瞪了她一眼,转而又对两个道士赔笑道:“乡人愚昧,道长见笑了。”
镜屏把油手往桌布上蹭了蹭,从怀里摸出个小镜子:“员外不必担心,将这枚八卦镜挂在床头,任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邪怪,也近不了身的。”
张姨娘忙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还想对镜屏说什么,被员外斜了一眼,便不好再说。
镜屏嘻嘻一笑:“姨娘是想再要一个给小公子对吧?好说好说,只是我身上已没了,包袱里还有,晚上找着了明天再给你吧。”
张姨娘欢喜的拍手说:“这小道长真是善解人意啊,模样又俊,可惜啊可惜,怎么就做了道士?对了,我听说道士有出家的,也有火居的,不知小道长是哪样的,能婚娶的吗?”
镜屏差点被一大块红烧肉噎住,使劲吞了下去,赶紧道:“不是火居的,是正经出家的。”
“咦,不对啊,你们那龙虎山的掌派天师都是代代嫡传的,不婚娶怎么办?”张姨娘还不肯罢休。
琮于头一回看到镜屏如此紧张,不觉好笑。
镜屏正囧的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到一阵嚷嚷,只见徐管家醉熏熏的来了,脚还没迈进门就开始嚷嚷:“老爷你忒偏心,请客吃饭都叫阿六陪了,怎么能不叫我来?”
寇员外刚才嫌张姨娘多嘴,这时见又来了个难缠的,已然不悦,对琮于和镜屏拱手道:“老朽不胜酒力,且多年的习惯,到了时辰就发困,先告退了。阿六,你和老徐陪陪二位道长吧。”说完便拉张姨娘走,张姨娘临走又对镜屏道谢,镜屏啜着酒杯头也不抬,摆摆手:“八卦镜,记着了记着了。”
寇员外拉着张姨娘往外就走,路过徐管家时,被他没上没下的打了个招呼,员外冷哼了一声,他也毫不在乎。等员外姨娘走了,徐管家更不客气,大咧咧便在主人位子上坐下,端起一杯酒,将胳膊搭在镜屏肩上:“小道长,听说你治好了大公子。来来,我替老爷敬你一杯------小道长,你这面皮怎这么白嫩啊?”
镜屏的脸比刚才更红了,猛得推开徐管家胳膊,站起来退了两步,想发作又不好意思,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空杯子给徐管家看了看:“行了吧!”
徐管家对他那囧样视而不见:“行了行了。”转而又去敬琮于。
琮于却将脸转向阿六:“现在说说那棵大树的传闻吧。”
“据说,以前挨大坪墇西边修着一条大路,连着白景镇和白鹤村。这路的开端就是咱村西头。出村西不到一里路,便到了大屏墇前,上了这大路,再走三四里路,就又进了山谷。山谷里是一片平地,没别的树木,只有那棵大妖树长在谷中间,以前它还没成精的时候,那条大路就通过它旁边。
据说,这条大路自景泰年间就有了,沿着那条路去镇上不过一个时辰。可自打有了那些邪的传说,本地人就没有敢走的了。”
“都有些什么传闻?”镜屏问。
“我也是听老人家讲的,说那棵大树有千年道行,日久成了精,能吸食人的精血魂魄,若是有血肉之躯靠近,不管生死,都会被它吸干汁液,或者变成空壳,或者根本就尸骨无存了。还有的传说,每隔十七八年,那树妖便引诱一个姑娘去它枝头上上吊自杀,做为祭献------哎哟,这么算来,小吉已经是第四个了。”阿六那恐惧的表情重又回来了脸上。
“四个?”琮于和镜屏一起发出惊叹,就连徐管家也紧张的看着阿六,琮于问:“那前面三个是谁?”
“那可是十八年前,我才刚出生呢,哪会记得。”
“既然这条路多年来无人敢走,定然早就荒了,这对苦命鸳鸯怎么偏偏选那里见面?”镜屏问。
“想是觉得走那边快吧。到了镇上再雇车船,就不怕家里人追上了。”阿六喘口气又说,“这路也不是一下子就废了的,我小时候还听说过有外乡人不知内情,想超近路的,还偶尔会走那里。说起来真是令人发怵,那些外乡人有的就没事,有的却就此消失。那时候隔个半年一年的,就能听说那路上又不见了几个人。倒是这六七年,远近都知道了这事,就再也没人走了。
昨天我去追公子时,见那路确实已经荒的不像样了,长满了野草矮树,只是中间还有点道儿的痕迹。想是以前走的都是赶货的车,车子沉,把路都压实了,再加上那路本就是石子铺的,草长得慢吧。”
阿六忽然想了什么,说:“那地方要说还真邪------昨晚本来挺大的凉风,可我们一到那里,风就丝毫没有了,连老鸹兔子也没见着一只,也没听见任何小虫子叫,简直是一片死地!”
琮于和镜屏互相看了看,都是一脸惊疑。“哪有那么邪?不过是乡下人以讹传讹吧!”镜屏虽这么说,神色中仍透出几丝胆怯。
徐管家忽然站起来,扯住镜屏的衣服将他拉到面前,用他冲血的眼睛瞪着镜屏,慢慢的说:“是真的,我亲眼见过,一个大活人,转眼的功夫,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