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榭绿阴浓,暖风轻拂。池中菡萏正盛开,袅袅娜娜随风转,清香四溢。
细碎的阳光透着树叶掩映之间的细缝照射至地面,苏亦岚碎步走在悠长的石子路上,不由得伸出白皙的手指感受着暖意,随行的宫人都远远地在后头跟着。独独妙雪并排走着搀着她走,虽眼中装着美景却是满腔心事。
在侧的柳树抽出了细长的柳枝,随风漾起后静静地垂着。苏亦岚侧歪着头将挡在眼前的柳枝轻轻拨开,随即从容走过。不时地望一眼浩淼湖水,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就在芜国大军开拔西北边境前夜,栾承昊不顾宫规还有那些暗藏于身后的眼线来质问自己,只是为了那个他深爱的女子。曾经自己与他月下交心,成为挚交。如今因着一个袁竹汐,只怕自己已然失去了这样一个可以畅饮谈心的朋友。眸中渐渐多了些失落,指间也慢慢变得有些冰冷。照理她已经死过一次,本以为自己能够决绝地做出任何决定,但蓦然间却发现她原来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洒脱。
那一字一句也许在栾承昊耳中,是那么的刺耳尖锐甚至若尖刀,但于她又何尝不是。她都忘了自己是如何用指尖紧紧掐着手心才挤出那些冷冰冰的话语,不愿再想起来。话已出口没有回旋的余地,她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与自己把酒邀月的朋友。浅浅笑靥绽出,杂着多少辛酸苦涩,只有苏亦岚自己才知道。垂眸思定,她才缓缓扬起脸看着四周。这样未尝不好,至少到时候兵刃相见的时候,他的内心不会那么煎熬。
从远处传来的微风,吹得人不住地身子绵软想酣睡。妙雪方才一进御花园,视线便从未从苏亦岚身上离开过,紧紧地盯着她看了许久。苏亦岚感觉到她的注视,停下步子对着她笑道,“怎么,本宫这张脸好看吗?”
四目相视,妙雪竟有些诧异,自己方才一直注视着少主,这样的举动在宫里便叫做失仪,欲躬着身子谢罪,却被苏亦岚用力拽着自己的胳膊,环顾周遭之后挤出笑靥道,“娘娘貌美如花,奴婢一时忍不住竟贪看许久。”
苏亦岚涂着朱红蔻丹的手指轻轻拍着妙雪的肩膀,似是欲掸去妙雪身上沾着的灰尘,凑在她耳畔细声道,“宫里人多口杂,一个不小心便会让人钻了空子,你可得好好注意些。别忘了这是皇宫,你只是我身边的奴婢。”
妙雪微微颔首点头,可看着一旁仿若无事的苏亦岚依旧手执纨扇轻轻扇着观赏美景,心下沁凉不已。虽然知道少主心中的苦与恨不可与人说,但这些日子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说话做事也总是让自己一知半解。长路漫漫,她竟有些担忧了。
许是意识到妙雪心绪不宁,苏亦岚停下步子扭头看着她脸露梨涡笑道,“日头就要上来了,还不赶紧走快些。”妙雪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脸上虽堆着笑意,眸底却是无尽的哀愁。
方走了几步,便听着如黄莺般清脆的笑声从假山后传来,而且那笑声越来越近。苏亦岚驻足停下,手中的纨扇也只是微微摇动,抬头望着青碧的天际,一只蝴蝶形状的纸鸢自由自在地朝高空飞去。苏亦岚心中某根弦似乎被触动了,目光竟一直追随着那越飞越高的纸鸢。
曾记得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她与斯褀携手相伴在种满梨花的后院里放着纸鸢,那时还是个小儿女。爹要求自己每日必须读上《女训》一遍,而且一如既往地告诫所有家丁,尹家大小姐不准踏出尹府半步。那时她只觉着委屈却也不敢说个不字,为什么一向待自己平和的爹却提出了这样一个唐突的要求。如今想来,她才明白他是要保护自己,无奈自己终究没能如他所愿。心中冷清,好似有无数股冷风呼呼吹着。
苏亦岚清眸有些湿润,好在斯褀待自己不薄,每每看了庙会总会跑回家告诉自己各种新鲜的事情。还在自己烦闷的时候拉着自己的手去后院放纸鸢,虽然被爹发现之后免不了罚抄《女训》三遍,但那些日子却是最纯真最值得记在心中的。可惜了,她如今却是一副有些疯癫模样,归根结底是自己害了她。
温润的眸子再次凝视着那只悠闲的纸鸢,苏亦岚心中的苦闷消散了些,倏尔便看着纸鸢忽然从空中缓缓坠落,不由得心中一惊。那只粉红蝴蝶纸鸢在空中好似跌跌撞撞的醉汉,慢慢地随风飘摇。
远远的一抹深紫色身影朝自己款款走来,距自己只有五步之遥,苏亦岚抬眸凝视着那只坠落的纸鸢,如自己所预计的一样,那只纸鸢不偏不倚地掉在来者身上。
旋即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响彻在御花园上空,在场听着的人听了都不住地打哆嗦。看着萧妍秋起初朝自己走来时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如今却被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吓得跌坐在地上,苏亦岚柔婉的笑着,那笑中更多的是快意。
顷刻那抹笑颜便在人们还未察觉的时候消弭,苏亦岚虽极是厌恶眼前这个傲慢的女人,可看着她一副惊慌失落的样子,又碍着宫人们都在眼前,便放下身段伸出手去欲搀扶她。
萧妍秋虽惊吓不浅,可看清了是苏亦岚时,带着镂空镶金护甲的手用力打开她的手并狠狠瞪了一眼,“用不着你假惺惺!”话毕便在兰芝的搀扶下缓缓站直身子,蓦地却又听着清脆的几声,兰芝木然地捂着被萧妍秋打过的脸部,微微有些发烫,脸颊上留下被那镶金护甲划过明显的红痕,已经有些微肿了。
妙雪在旁看着心中有些不平,虽说兰芝没有及时护主,但也不至落得如此下场,眼前这个萧贵妃真是有些蛮横不讲理。掠一眼苏亦岚,一脸的波澜不惊似乎早已见怪不怪。禁不住心里一凉,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她是主子,管教自己的下人也无可厚非。
几掌下去,兰芝那张白皙的脸早已泛红,萧妍秋却依旧不解气大声喊道,“你这贱人,心思不在本宫身上,还当什么奴才。主子摔在地上只会愣在一旁,本宫要你何用?这也便罢了,上次苏妃娘娘被皇后娘娘失手用花瓶砸伤。如今苏妃娘娘想扶着我,本宫只怕不小心反会把她摔伤。苏妃又极受皇上的垂爱,届时,本宫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你这贱人,存心要害本宫,是不是?”
妙雪听毕心中打了个激灵,原来这个萧妍秋是在指桑骂槐,拐着弯说少主上次诬陷皇后娘娘一事。实在可恶,妙雪心中怒火难以平息,杏仁双眼睁得大大的。苏亦岚侧身挡在她前头,若无其事地扇着上次绣好的纨扇,双面都绣着三株柳树,还有几只穿花之蝶。迎着萧妍秋冷漠的笑,苏亦岚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连睫毛都没有一丝颤动只安静地凝视着她,旋即灿若莲花般的笑靥露出,眸中却闪过几许刺骨的冰冷之色道,“姐姐素来是个心胸若明月之人,今日不过一个小差错,不关那些奴才们的事,何苦这样动怒。”
萧妍秋冷眼看着眼前穿着鹅黄梨花宫装的苏亦岚,本以为轻易可以将这个女人揉捏在自己手中。岂料自己小觑了她,就在前几****好似揉碎红樱般给了袁竹汐猛力一击。那一击虽然是打在苏亦岚的身上,可却是狠狠地将袁竹汐的后位动摇了一番。袁家如今不再如往昔般风光,纵是皇亲国戚又怎样,倪太后那个固执的老女人也是欲救而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袁成熹被刑部抓入大牢审问。她不是惋惜那个终日以泪洗脸陷入颓唐的袁竹汐,而是对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不由得重新审视一番。
苏亦岚深谙她的心思,虽不喜却还是强忍着露出微笑,漫不经心道一句,“贵妃娘娘美若天仙,不用如此盯着臣妾看吧?”萧妍秋哧哧冷笑,红唇微微一勾道,“本宫现在才发现妹妹也有着这样一张迷人的脸庞,即便本宫与你一样身为女子都忍不住想多看妹妹几眼。”
萧妍秋的讥讽一句句说到自己的心坎上,苏亦岚纹丝不动笑得愈发灿烂,萧妍秋说着这些挑唆的话无非是想看到自己气得发疯的模样。眸中闪过寒意,自己绝不会如她所愿,苏亦岚嫣然一笑福身道,“娘娘吉言,臣妾牢记心中。愿贵妃娘娘姿容如雪,愈发美艳。”
看着苏亦岚恍若无事,萧妍秋不由得勃然大怒转身冲着跪了一地的宫人呵斥,“到底是谁?居然在这里放纸鸢?没瞧见本宫正在御花园中观赏吗?”
苏亦岚神色如常,心里却暗暗讥笑,御花园是皇家之地,这个萧妍秋却自恃身为贵妃,竟然还不准旁人擅自进入,真是笑话。正思忖间,一个穿着杏色芙蓉花开长裙的女子一脸惶恐地跑了过来径直跪在地上低低垂着头。虽只看着她的侧脸却也是面颊如玉,楚楚动人,发髻间斜插一根金步摇,缀着的青玉珠子颤颤随风动,很是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这里放纸鸢?”萧妍秋愠怒未解,想起正是眼前这个女人让自己在苏亦岚面前失了颜面,禁不住脱口大声怒道。
“臣妾乃是郓州府尹之女夏凝雪,年方十四,此次秀女大选之中被皇上封为淑媛。近来看着天气极好,便忍不住来这里放纸鸢。”夏凝雪小心翼翼地答话,生怕自己说错了一个字。
萧妍秋听毕怔怔地愣了一会,这个名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蓦地回过神脸色愈发难看,挑眉冷道,“都说这届秀女之中有个唤作夏凝雪的秀女,姿色过人,本宫倒要好好看看你长着一副什么面容,能否对得起那些谣言?”见她没动静不由得厉声道,“还不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难道非得本宫对你用刑吗?”
夏凝雪如受惊的小鹿般,浑身瑟瑟发抖,缓缓抬起头。苏亦岚仔细看着她,总觉着在什么地方见过,却一时半会也想不出。
萧妍秋心一横,上前用力捏着她的下颌厉声道,“别在本宫面前装着一副楚楚可怜模样,你这狐媚的样子本宫不稀罕。”苏亦岚看着无力反击的夏凝雪,想起三年前的自己,竟脱口而道,“居然姐姐都说了是谣言,又何必当真。况且今日之事,她也是无心之失,谁也不能预料那纸鸢会断了线。”
萧妍秋掠一眼淡然自若的苏亦岚,嘴角一勾,不喜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怪不得妹妹与这夏凝雪极是投缘呢,竟还替她说话。”旋即冷眸直勾勾地盯着夏凝雪,从齿间挤出字眼,“别妄想用这种下贱的手段勾引皇上,你不配!”话毕拿过兰芝手中的纸鸢,不解气狠狠撕扯着纸片,只剩下乌黑的木架子。
苏亦岚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目送那个妖艳的身影离去,眸底尽是冷凝与镇定,若是连这点子事都不能应对,自己还怎么应付将来,嘴角噙过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