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岚察觉到今日大清早便有一场硬仗,心中总是有些不悦,将手中的银针按得更紧了些,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转眸间看着静太妃那有些得瑟的模样,心底某个角落甚是不快,冷冷一句道,“太妃当真要如此,就休要怪臣妾了。”那数十名带刀侍卫围成了一个圈,将苏亦岚紧紧包围住,而且脚步在不断逼近。
“只有你死了,璟儿才能静下心来好生干出一番大事业。”掠一眼苏亦岚那五个月大的腹部,虽有些不忍,静太妃还是凝声说出口道,“哀家对不住你的娘亲,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腹中胎儿。若是真有地狱,哀家只等着枯槁的那一日,哪怕坠入冥火之中焚烧也不后悔。只要璟儿能够夺得他想要的,哀家便不足为惧。”
“只是可惜了,臣妾恐怕不能如太妃的意了。”苏亦岚粲然一笑,手中的银针朝四周急速飞去,若天女散花般。还未容旁人思虑周全,便瞧见那些个侍卫皆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伴着一声声嘶哑的吼叫后闷然倒地。
一切始料未及,静太妃有些愕然地望着方才那一幕,身子骨有些绵软地往后一靠,若不是一旁的栏杆抵着,只怕自己必定跌坐在地上。美目睁得极大,朱唇微微张着,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苏亦岚,伸出的右手已经有些巍巍颤动,虚弱地指着苏亦岚,声音丝毫没了刚才的底气,颤声道,“哀家万万没有料到你会功夫,你这个女人实在是藏的太深,太阴险太毒辣了。”
“臣妾可不敢妄自比及太妃,要知道二十一年前,您可是冒着欺君之罪怀着廉王入宫选秀,瞒过了众人的视线。仅此一点,臣妾便已叹服。”苏亦岚听着她的话实在不解气,索性将心中愤懑都和盘托出。
伤疤虽已痊愈,但伤痕犹在。苏振元骗了自己整整二十一年,可自己却记着他那些个淡若云霄的誓言而苦苦候着,静太妃心中怒火难平。听着苏亦岚这话里有话,挺不是滋味。右手紧紧攥着栏杆,咬牙切齿恨声道,“别再跟哀家提苏振元,当年都是哀家瞎了眼才会喜欢上他,还将一生都倾注在他身上。这也罢了,哀家断断不能原谅他对璟儿不闻不问,迟早有一日哀家会找他好好算账。”
苏亦岚瞅见她因着自己的一席话而动怒,心中淡若无物。只是顷刻便察觉到空气中有些不对劲的氛围,目光遥遥地朝拱形石门望去,只见栾承璟面色苍白地斜倚着,另一只手捂着伤口处。
虽离得远,可是她能够感觉到他目光中的纠结、惊诧、怀疑、煎熬,攥着丝巾的手有些乏力地往下垂着。他一定是听见自己的对话了,可是话一出口便再无收回的可能,她只得淡淡地望着他。
看着他脸上写满各种难掩的落寞还有矛盾,她竟想起了苏晋尧,不知大哥与妙雪此时在何处,亦不知妙雪伤势可有好转?
静太妃瞅着苏亦岚面露异色,适才扭头看见栾承璟满目苍凉,甚是颓唐地伫立于石门旁,心中霎时打了个激灵。关于璟儿的身世,她原本只想让那一切都成为一个谜,因着璟儿虽自幼没跟在自己身边,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他的性子她还是拿捏得准。
分明瞧见他眸中难以克制地纠结、幽怨,静太妃的双腿却怎么也挪不动,想要说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愣愣地望着他。
哪怕是自己十四年前坐在马车之上要离去时,他的眼眸中都没有今日这般的绝望,仿佛一泓幽深不见底的寒潭,又像一钩萧索哀绝的残月。此时此刻,他的心底必是波涛起伏不定,然身为母妃,她却不敢上前安慰他一句。怕看见他那一双泛着寒意的星眸,怕听见他那清越的质问声,更怕他一时想不通做出什么傻事。
如此焦灼的气氛,苏亦岚觉着有些压抑,不愿在他们母子中间夹着难受,转身就要朝木屋走去,只是旋即便听着从后头传来一声夹着沙哑还有苍老的声音,双脚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扭身望去。不过一夜,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面上多了些沧桑之感。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本王的身世。”栾承璟自嘲地笑笑,那清瘦的身子没了从前的坚毅,即便是笑着也不时发出几声轻咳,眉宇间却拧成了川字,失声道,“什么本王,都是假的。原来我什么都不是,怪不得那些年父皇对我极是冷淡,从未正眼看过我一次,从未对我好生说过哪怕一句话,更是从未对将我放在心上,或许他早就有所猜忌了。”
“璟儿,母妃不是故意的,求你不要如此。你的伤势还未痊愈,千万不可因着此事而伤了身子,否则母妃心中难安。”静太妃眸中满是湿润,急速走上前想要搀着他,只是手刚伸出便被打开,心里也好似被抽了狠狠一鞭子生疼。
栾承璟痴痴傻笑,背抵着那透着凉意的石门,面上早已是凄怆,心里亦是悲痛万分。幼时他总是想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何时才会多看自己一眼,何时才会对自己关心多一点,却原来自己于他什么都不是,所以他才会对自己不理不睬。原来一切皆有定数,只是自己没有看穿。
苏亦岚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良久,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左思右想该如何,却不知什么时候栾承璟已经行至自己身边,抬头掠见时竟有些惊诧。抚了抚心思,那星眸中难以看清的神色令她有些惊骇,往后退了去,淡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也不多说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哪怕你心中千万个不愿意。只因万事皆已注定,再没有重来的可能。”
“你什么都清楚,而我却是最愚笨的那个人,绕了一个大圈,所有的人都笑话我,我却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栾承璟有些疲惫的身子颤动着,低低叹了口气。昨夜被冰如刺伤,今早隐约间听着下人们谈话说苏亦岚被母妃关了起来,他立马从卧榻之上坐起身子,厉声呵斥几声那些个下人,才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生怕母妃会对苏亦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强忍着疼痛适才赶来了这里,孰料却在门口听到了那样一段令自己撕心裂肺的话语。
即便过去再不受宠,他总以为自己乃是芜国皇子,然如今自己却成了苏振元的儿子,当真是一道晴天霹雳,令他措手不及。关于自己的过去,他想过许多念头,却从来都未想过这一条。苏振元竟然是自己的亲爹,冷冷苦笑泛于唇畔。
前日自己还公然闯入苏府,对那个男人冷言冷语,还扬言要一把火烧了苏府,但不过几****却成了自己的亲爹。这是骗人的吗?栾承璟目光刹那间有些呆滞,空洞地望着前方,那青砖地面好似也在嘲笑自己,不过是一个雀占鸠巢的人罢了。
“璟儿,母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静太妃几度哽咽,甚至泣不成声,赶忙拭干如珠泪水,竭力压制着心中哀痛,才说出话道,“你若要怪,一切只怪母妃当初没心肝,听信了苏振元的话。”
当所有的真相抽丝剥茧,一层层显露出来,却是那样令人有些不忍目视。栾承璟陡然间忽然明白苏亦岚当初为何会那样恨自己,心中一阵紧绷,却又好像下着漫天飘雪,所有的话都消融其中。那些个往事,曾经他异常想知道,却在此刻不愿触及。胸口隐隐传来阵痛,那揪心的痛让他有些发颤。
“璟儿,千万不要吓哀家,哀家求你说说话,哪怕一句。”静太妃瞅见栾承璟一脸茫然,面无表情甚是担忧,不顾他的冷峻之色,依然伸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央求道。
栾承璟唇角微微一勾,眸中暗沉,许久才转眸掠一眼静太妃,缓缓推开她的手,低头扯唇道,“我的出生没有选择,但是我将来的路,一切都由我自己选择。”说罢径直上前用力拉着苏亦岚的手腕,欲离去。
苏亦岚本想推搡,可看着如斯情状竟没有拒绝。望着他一脸苍白如蜡,还有那拧巴着的眉头,竟有些怜悯他。说到底,他与自己一样,都没有选择。是以竟然极其安静地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尾随着他。
“璟儿,你不能带她走,绝对不可以。”静太妃几近失声痛哭,身子绵软地靠着一旁,泪眼婆娑哀求道,“若是你今日放走了她,来日她若是做出什么事情,你后悔也是无用的。”
“若说后悔,孩儿最后悔的便是当初没能带着苏亦岚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栾承璟淡淡扫一眼静太妃,清声道,“若是那个时候孩儿能够坚定一些,便不会发生这些琐碎之事,不会有这些纠葛。”
“说到底你都是在怨母妃,璟儿,你可以恨我,但母妃绝对不能让你身边留下一个祸患。”静太妃冷然地望向苏亦岚忙不迭说道。
“母妃若执意要苏亦岚的性命,那便一起将璟儿的一同拿去,反正此时璟儿已经生不如死。”栾承璟静静地看着静太妃,极是镇定。
静太妃闻言心中一震,泪水如注流下,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啜泣道,“璟儿,如今母妃身边唯有你,你怎么可以说出如此狠心的话?”
“如今璟儿心中唯有一个苏亦岚,两日后母妃寿辰之日,便是璟儿迎娶她之时。”栾承璟紧紧握着苏亦岚的手,冲着静太妃冷声道,“不管母妃同意与否,璟儿都坚决不愿放弃,除非璟儿死了。”
静太妃泪光莹莹地望着他们二人从自己的眼前消失,那些含在嘴里的话语都打碎憋在心底。失落落地跌坐在地上,双手用力地敲打着地面,任由泪水滴落在地面,锥心刺骨的痛楚袭遍全身。难道这便是所谓报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