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静谧,让人有些觉着悚然一惊,苏亦岚被他如斯直直地望着,背脊部好似上下都一股沁凉,若是眼神可以杀人,那自己必定是死无全尸。
然心底虽有些怯意,但是她仍旧昂首凝视着来自于苏振元那尖锐刺骨的眸光,看着那满地洒落的东西,室内有些狼藉,抿了抿唇终于开口道,“既然都没了,那便说明义父曾经与倪太后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已成空。”
“若不是你,老夫怎会连与她的最后一丝牵连都没有。”此刻的苏振元怒气冲上全身,恶狠狠地瞪着苏亦岚,微微有些发颤的手拾起了地面之上的碎木块,想起了曾经拥有的美好,还有那令人难舍的纠葛,忍不住闭上黑眸,陷入了对往昔的追忆之中。
十里桃花开尽,周遭都萦绕着馥郁入鼻的芬芳,那一个埋首抚筝的女子,渐渐从心头挥散而去,如一阵疏风,吹落了片片残红。良久才睁开眸子,只是此次没了方才的温存,而是眸露精光,右手用力握紧,将那些木块捻成齑粉。
苏亦岚愕然地看着眼前那一幕,分明瞧见他眼中灼灼逼人的骇人眸光,脚步不由自主往后退去,只是没了退路,硬生生靠着木门,强忍着心中的诸多喷涌而出的情愫。
“老夫还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却原来只是中看不中用。”苏振元愈发得意地直视着她,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退怯,面上含着笑意,缓缓向她靠近,沉声道,“方才你那股嚣张气势哪去了?你不是想当一只张牙舞爪的龙虾吗?怎么却成了如此怯懦温顺的鱼儿,这可不像你。”说罢用力得抓着她的手腕,掠一眼她那隆起的小腹冷声道,“原来你如此在意你腹中的孩子,可又想救走妙雪,便不顾一切来了这里。可是,只怕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自己的心思被他一语道破,苏亦岚心底一滑湿润润的,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攥得更紧了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冷冷笑道,“对,我是有些害怕。可是我更多的是替你觉着可怜,枉你以为自己能够一举而夺得天下,到头来失去的却更多。”
“惹怒老夫的后果,你是知道的。”苏振元冷冷浅笑了几声,喑哑怖人有些难听,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掐住苏亦岚的脖际,手臂上的所有力气都汇集于手心,力度愈发大了些,淡声道,“尧儿与廉王都被你这张脸所迷惑,今日老夫亲手杀死你,也算是为日后的隐患消去些。”言毕几声嘶哑的笑声传遍了整个屋内,若寒潭般蚀骨,闻者生寒。
苏亦岚感觉到他腕际不断传来加重的力度,两只手亦是用力抓着他的双手,尖细的护甲将苏振元的手臂划破几道口子,那触目的殷红,浸过他的衣袍,然他似乎无动于衷。胸口越来越闷,视线渐渐有些模糊。
倏然间便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赶来,俄而便瞅着苏晋尧眸顺势从剑鞘中抽出银剑,剑身直至着苏振元,眸中满是愤怒之意,呵斥道,“爹,放了岚儿!否则休怪孩儿!”
苏振元适才转过身子,缓缓松开手,看着跟前的苏亦岚乏力地靠着木门,旋即视线移至苏晋尧身上,黑眸深邃,让人一眼望不到底,捋着髭须似笑非笑道,“尧儿,为父不是说过,若没有事情不得擅自离开房间吗?难道为父的话,你也不听了?”大步上前,伸出修长长着厚茧的手指朝着那泛着冷光的剑身敲了敲,浅浅一笑道,“尧儿,若是为父不从,你又该如何?是不是要弑父救她?”
“爹,别逼孩儿。”苏晋尧望一眼脸色苍白的苏亦岚,心中一阵抽痛,正欲上前扶着她,却见着苏振元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迈出的步子急急地收回,禁不住往后退去。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眸光,如冬日里最刺骨的冰柱,一根根砸向自己,没有招架之力。若不是自己在书房内听着这里的动静,心里惴惴不安,便赶了过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苏振元冷冷一笑,心里泛着苦涩,眸底好似结了一层千年不化的霜,仰脸长笑几声,定定地看着那个自幼便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亲生儿子。只为了一个女人,他曾离家出走一年多,如今又要与自己翻脸。
苏亦岚适才缓过神,摸索着一旁的木门站直了身子,呼吸也变得匀畅了些,只是嗓子眼觉着有些干涩,下意识用手捂着喉际,直直注视着苏晋尧,虽然不想他们父子两之间成为僵局。然苏振元所做的那些事情,便由不得自己不说,索性开口道,“大哥,妙雪还活着,我此番前来是要救她的。”
苏晋尧执着长剑的手微微一颤,眉眼间掠过一丝惊讶,甚是激动地看着她,微微翕动的薄唇良久才道,“此言当真?妙雪真的没有死?”
苏亦岚连连点头嗯了一声,转瞬便看一眼怒气郁结的苏振元,他果真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哥,虽然接下来自己的话有些伤人,但还是说出了口,“大哥,妙雪之所以去影梅庵,正是因为那一夜她撞破了义父与斯褀之间的交易。义父怕妙雪会生出事端,便对妙雪施了药,而且派人在影梅庵中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剩下的话,她仔细思量了一番才道,“好在妙雪撞破了斯褀的奸计,从乱坟岗找来一具女尸充当,所以那后山小河中的女尸并不是妙雪,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苏晋尧有些过于兴奋,自言自语地说了许多句,可是她方才说着是来救妙雪的,而且爹刚刚还想杀死岚儿,彻骨的冷意徐徐爬上眉梢之上,难以言表的萧索。思忖片刻,终于开口道,“难道妙雪在苏府中?”
苏振元知晓事情已然成了如此,倒不如爽快承认,也免得啰嗦一番,淡淡一笑道,“妙雪那丫头被为父关在后院的小木屋中,难道尧儿有意见吗?”
“爹,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妙雪还有岚儿?难道过去的朝夕相处都只是浮云,难道在爹的心里就没有一丝感情?”苏晋尧有些难以置信地愕然看着他,那个自幼便教习自己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的爹,失声说道。
虽然上次从岚儿口中得知自己是他从外头收养的孩子,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自己早已将他视为亲爹。所以明知道青龙帮不该存于这个世界之上,明知道青龙帮有些事情做的过了头,他都充耳不闻,只是一味地在后头好生扫清那些个会引起朝廷注意的线索。是以青龙帮才能不断成长壮大成今日之局面,摇旗呐鼓便能号召起上万帮众。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渐渐发现苏振元想要的太多了,不止那些金银珠宝,甚至还有那无限河山。一想到这,他内心就止不住的纠结。天子伦常,不容有悖,纵使苏振元对自己养育多年,若是有朝一日兵变,他亦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君上,然后自刎而亡,随他而去,也算对得起爹这些年的养育教导之恩。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便是青龙帮的口号,难道尧儿竟不知道吗?”苏振元黑眸灼灼地凝视着苏晋尧,随即淡淡地扫一眼苏亦岚,含笑道,“妙雪那丫头竟然为了一个苏亦岚而屡屡背叛我,若不是念在昔日情分,为父早就将她手刃,又怎会留到今日。只是那丫头性子太犟,怎么都不肯说出苏亦岚藏匿的地方,所以为父才暂时让她委屈着住在木屋内。如今苏亦岚来了,那妙雪便可获得自由。”
“啪啪”几掌,只见妙雪浑身是伤的被石总管夹着走来,旋即无情地被推在地上,这些日子的严刑拷打,她那虚弱的身子再也扛不住晕了过去。闻着几声惨痛的叫声,苏晋尧紧锁的眉头萦绕着层层乌云,箭步上前让妙雪靠在自己的怀中,分明感觉到她在自己怀中的瑟瑟发抖,心里一阵飘凉,仿佛她的一举一动便揪着自己的每一寸。
苏亦岚瞅见妙雪晕厥过去,立马走上前跪坐在地上,葱白的手指狠狠掐着她的人中,心中一顿焦急,见她没有反应霎时眸底雾气横生,眉梢之上难掩的悲凉,继续用手按在原处,待听到她发出有些嘶哑的咳嗽之后,才觉着踏实些。
苏晋尧握着妙雪那有些发凉的手,立马搓着想要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待见着她终于睁开惺忪的双眸,温声笑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若是我能够早些明白自己的心,那便不会生出这些事端。你也不会遭受这些罪。”
妙雪伸手触着脸上的面纱已经被褪下,心中一紧,别过脸有些不敢看苏晋尧。苏晋尧轻轻地扳过她的身子,四目相视,满是温存,手指划过那些淡淡的疤痕,旋即俯下身子吻了一口。怀中的人儿若风雨中吹摇不定的蛱蝶,他明显地感觉到她的颤动,将她搂得更紧,会心而道,“从前你待我好,我却不知道珍惜。直到失去你,我才知道你对我而言又多重要。如今失而复得,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在夜里独自垂泪,亦不想墙里秋千墙外道,只想与你双宿双飞。”
斑斑红泪缓缓流下,妙雪心头好似涌过一阵阵暖意,难以克制的激动,这些年来兀自一人孑然于世,翩然面对那些琐碎,她不知悄悄留下了多少泪。然一次次都只是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甬道间。
如今一切成真,如梦一般,清泪四溢,忍不住樱唇微启道,“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妙雪从未想过能有那一日。”止不住泪水簌然如雨下,又像断了线的珠子。
苏亦岚在侧仔细听着,内心一片翻涌,想起自己与栾承昱之间还存着罅隙,蓦地一凉,缓缓转身别过脸,拭干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