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舒了口气,苏亦岚暗暗下定决心,敛了敛裙衫,抬头直直地望向栾承昱,美眸中极是淡然,温声道,“从前芜国一直是处于内忧外患的境地,外有摩格与弁国觊觎,好在摩格已经与芜国永世交好,而弁国目前国势衰颓,暂时不足为患。倒是朝政之内萧子攸拥兵自重,如今又突然杀出个廉王,其实还有另外一股力量一直都不容小觑,那便是青龙帮。”稍稍一顿,心底甚是清明才接着说,“青龙帮成立了二十多年,但直到数十年前才盛起,皇上可曾想过为何您一直派兵围剿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任萧尘与栾承昱皆敛目低眉,旋即便四目相视,眸光闪过一丝亮色,似乎有所明朗,面上却仍旧露着有些难以置信的神情,只是错愕地看着对方,旋即视线移至苏亦岚。
“既然你们都猜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苏亦岚叹声道,“苏振元便是那躲在暗处,操纵着青龙帮所有大小事宜的青龙帮帮主李啸天。”
所有见过李啸天真面目的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而她却娓娓道来,似乎对青龙帮一点也不陌生。而她大火后被苏振元所救,或许她亦是苏振元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颗棋子。想到这,栾承昱的眉头紧锁,拧成川字,眸光有些黯淡,强忍着心中难掩的震惊,竭力淡声道,“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事情?”
简短而干脆的一问,倒叫苏亦岚不知该如何回答,方才好容易鼓起的勇气在撞上他那幽深的黑眸时,竟消散了许多。退却,那是从前的自己,她不愿再像从前那样将所有的事情都含在心里。
垂眸间心中闪过许多个念头。或许在他听完之后,会对自己会心生罅隙,但那些事情压在心里久了,若山般堆满了整颗心,实在是太累了。昨夜拜堂之际,自己已决定将所有都交托于他,那便再也顾不了那许多,被丝巾紧紧缠绕的手指上印出些许红痕,缓缓抬眸迎着他那满是疑惑的眸子,声音平淡地出奇,“我便是青龙帮少主,人称玉面阎罗。”
那一刻室内安静到了极点,仿佛一个大喘气都会听得甚是清楚。任萧尘闻言,竟一点也不觉着奇怪,只是她这一语倒让自己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为什么她会功夫,为什么她会与苏振元走得亲近却又有些疏远。转眸掠见栾承昱一脸波澜不惊,然只顷刻那双黑曜石般的星眸中闪过的神色却是让自己难以意会。
空气中好似萦绕着一阵冷凝肃然的氛围,栾承昱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苏亦岚看,而她亦是迎着他的眸光毫不闪烁。任萧尘站在其中只觉有些突兀,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自己不该留在此处,在那似乎被凝结了时间的屋内,清越一声打破平静道,“早膳微臣已经命人做好,只等皇上与娘娘一起用。至于妙雪姑娘,微臣这就出去暗中打探消息。”
栾承昱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苏亦岚身上,压根就没看他一眼,只嗯了一声,待听到木门发出有些笨重的咯吱声,眉宇间好似结了千年的霜,所有压抑的情绪都迸发而出,一如那一夜偷听到邵冰如斥责栾承璟的话。若不是那一次自己怎会知道原来她曾经爱过栾承璟,那个七年前密谋杀害自己的廉王。
坦诚相待,她说过的,可她身上藏了太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难道那个约定是虚假的?难道曾经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吗?那一夜偶然知道她与廉王的事情,他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攥紧拳头狠狠朝树干打去,看着那淋漓而下的鲜血,手上的痛全然不及心中的痛。
那夜归来的路上,他想了许多,她瞒着那一段过往的事情许是怕伤害自己,可是无论怎样安慰自己,那隐隐的痛都像一把尖刀猛力地刺进心口,一滴滴淌着滚烫的血。
原来三年前她对栾承璟是那样的情深意重,甚至想要与他浪迹天涯不管刀光剑影。心中暗暗倒抽口气,一想到她也曾经与栾承璟说出山盟海誓,前几日所克制住的妒火都忍不住发泄而出。明明知道不可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凝视着她,想要将她看得真切,甚至想要看透她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凌雨萱,尹灵素,苏亦岚,还是青龙帮少主,他有些惑然不解,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抑或她们都不是,那个梦还是自己初次相见的梦吗?没提防脱口直道,“朕当真是十分好奇,爱妃到底是谁?”
不期而遇的一句话说出,仿若一个冰棱子狠狠砸在苏亦岚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口,对上他那森然满目的星眸,她竟有些口不能言,只是愕然地望着他。那灼灼逼问的眸光,直看得她有些瘆的慌。
那种感觉,如同三年前第一次与他在皇城夹道间相遇一般。那时虽隔着低垂的帘幕,可是她隐约能感受到那帘幕之后审视的目光,令人有些骇然抑或难以言说的寒意。那个早间还言笑晏晏要替自己描眉的男子,就在方才若九天玄冰难以触碰。
他说过在这里便想与自己做一对平常夫妻,是以时常对自己以你我相称,然刚刚他说出了那个足以令自己对他肃然生畏的称呼。不过几日相守,她便真的以为他只是自己的夫君,而忘了他乃是芜国帝君。
他是在怪自己没有坦诚相待吗?可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想说便能轻易说出口的,祸从口出,这是她最不愿的。孰料竭力的隐瞒,在真相被揭开之后,便是这样一种结局。鼻尖一酸,心里阵阵酸涩,清泪在眼眶中打转,指甲用力地抠着指肚不让自己哭出来,苏亦岚硬生生将所有眼泪都逼回,福了福身子,清声道,“皇上觉着臣妾是谁,那便是谁?”
“你还是不肯对朕说实话吗?”越是想要克制住所有的情绪,偏偏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儿袭上脑海,是怒意还是妒意,他有些分不清了。想到她救过自己亦救过栾承璟,她也曾与栾承璟许下誓言,好似所有的血液都冲上后脑勺,眸中亦是燃着熊熊大火,握成拳头的青筋凸显,没了从前的清雅之气。
“皇上到底要臣妾说什么?”苏亦岚虽然不知事情为什么会发生成这样的局面,仍旧木然地望着他,他从来没有像方才那样对自己,禁不住心中升腾着丝丝刺骨的凉意,想要哭却不想在他跟前流泪。
“人人要结后生缘,侬只今生结目前。曾经你对朕说过这句话,你可知当你说出那番话后,朕觉着自己当真是世上最幸福的男子。”栾承昱黑眸中逸出丝丝沉醉,仿佛还陷在当时那个情境之中,早些时候一昧告诫自己千万要憋在心底,可不知不觉间又想到了栾承璟,所有的不快今日悉数都蹦出,语调极是平静,若一泓池水,“这话除了朕,还有谁听过?”
淡淡一语,若石子激起湖面层层涟漪,久久都没有平静。没有预兆若晴天霹雳猛力击中着心底最柔软的部位,一寸寸撕裂得鲜血直流。苏亦岚美眸睁得极大,抬眸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千言万语都堵在嘴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怪不得这几日,她总觉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察觉出。当自己还在犹豫怕他知道后会受刺激,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自己的过去时,他早已将自己的所有都知晓,只不过在等着自己一一道出。
“为什么不回答朕?”栾承昱目光寒若银刀,径直上前捏着她的下颌,逼迫她的视线也凝在自己身上,许是下手有些重了,看着那被自己掐着的地方印出些许红痕,右手禁不住有些微微一颤,但还是不改口道,“你对朕说的那些话可是真心的?”
下颌不时传来火辣辣的感觉,听着他那一声声凌冽的逼问,苏亦岚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凉意,清泪刷地流下脸颊,唇畔微微翕动直视着他。想要别过脸,却发现他的力度比方才大了些,看来他早就想要询问自己,但一直苦无机会,是以所有的情绪都在方才爆发了。
对于自己与栾承璟那一段情缘,苏亦岚一直都有所回避,不愿提起,因为不想看到自己曾经那么愚蠢,竟然爱上了夺走娘亲幸福的仇人之子。然最后她爱上了栾承昱,他的母后亦是参与剥夺娘亲幸福的罪魁祸首之一。
她时常在心里劝慰自己,他虽是倪太后的亲生儿子,但那些过去的事情便都让它烟消云散,只要自己与他一起好好过着未来的日子,一切便是比什么都好!故而她放下了娘亲的委屈,还有自己所受的那些委屈。
只是世事无常,当她好容易说服自己将所有的恩仇都放下,想要一笑泯恩仇的时候,他却放不下!忍不住慨然一叹,泪水肆意而下。他说过往后他的肩膀可以让自己依靠,然明明他就在自己眼前,她却不能挪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