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太后见苏亦岚如此回答自己,冷冷扫一眼她,只恨不能冲上前对她严刑拷打一番,想要发怒却还是控制住了情绪。那个狐媚惑主的苏亦岚都能隐忍,何况自己这个看惯宫中世事的太后,嘴角扯出笑意,拊掌而拍道,“好一个苏亦岚,,哀家当真是佩服。宠辱不惊,果真是不容小觑。”
苏亦岚莞尔一笑,躬下身子谢道,“太后所言,真是折煞了臣妾。这宫中,论资历论手段,谁能及得上太后。所有的妃嫔见着您老都极是敬重,臣妾也是一样。”稍稍一顿,陷入沉思,隔了片刻才开口道,“说到宠辱不惊,臣妾不敢妄自称道。听闻二十多年前,那时弁国使臣仗着国势强盛极为跋扈,在朝廷之上几番话语逼人,几度陷入尴尬,都被太后一张巧舌如簧所化解,臣妾甚是为之钦佩。更是为太后的聪慧所折服,只用一个女子下嫁便换来了弁芜十几载的平和。”
倪太后闻言,望一眼那画卷之上的女子,一袭碧绿薄烟撒花长裙,如瀑长发及腰,三千发丝只用一根白玉嵌珠翠花簪绾着,羽衣飘舞,绝世而独立,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转眸瞥见苏亦岚头上别着的那支发簪,愈发不快,怒意达到了极点,忽然走上前,一把就取下了画轴,似乎要将满腔怨恨倾泻而出。
苏亦岚见她满脸怒气,似乎下一刻便要将那画轴撕毁,一脸错愕地凝视着倪太后,心中甚是不安,手心也是不住涔着汗,但却又不能过于显现自己的情绪,努力克制着不要去想画轴,淡声道,“太后,您这是要作甚?难不成要撕了这副画?”
倪太后的愠色稍解,嘴角掠过一丝诡异的笑,眸露精光,直勾勾盯着苏亦岚,转而伸手触着画轴之上的女子,面上不时浮现难以言说的笑,“怎么,你心疼了。只要你告诉哀家,你的真实身份,还有你来这深宫的目的,哀家自然会将这幅画完好无损地交给你。”凤眸没了方才的冷冽,温声道,“只要你好好说,哀家或许还可以饶你一命!”
话语一出,四下里极是安静,斑驳的树影映在纱窗外,苏亦岚淡淡扫一眼倪太后,自己还未找她算账,倒步步相逼,当真是令人不悦。想起她都能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毒手,更何况被她视为眼中钉的自己。事已至此,不容自己回头,稍有差池便会坠入万劫深渊。
向她求饶,那她也太小觑了自己。可是那副画卷是只为娘亲所画,怎忍心看着她在自己跟前撕毁。抬眸迎着她那冷澈的凤眸,苏亦岚的手藏在粉蓝色银纹百蝶穿花裙下紧紧攥着,顾不得那许多,声音比方才大了些,“太后,这画乃是先帝早年为心中一个极其挂念的女子所描摹,若是您执意如此,若是先帝泉下有知,不知先帝会作何感想。”
倪太后眉眼间没了方才的凌厉之色,拿着画轴的手似乎也没了方才那么大的力度,微微耸耸肩,双眸寒意不止,仿佛要将苏亦岚身上剜出几个窟窿才罢休,黛眉轻挑,“皇上昔日真是过于宠爱你,如今你的胆子才会越发大了,竟敢拿出先帝来唬弄哀家。往后这天下,岂不是为你所掌控了?”
苏亦岚立马跪在地上,叩了叩首,双手撑着有些冰冷的地面,适才抬眸回道,“太后所言,臣妾断断不敢。”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她的软肋,悬着的心才踏实了些,复又叩首道,“臣妾一介女流之辈,不经世事,怎敢与太后比及,往后在这宫中,臣妾还需太后多照拂呢。”
倪太后本就急火攻心,听得她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这样的话,美目之中难掩的忿怒,又苦无地方发泄,只用力地将画轴朝地上扔去,掠一眼跪在地上的苏亦岚,冷声道,“皇上说你的歌声无人能及,天下第一。哀家倒觉着你这张嘴亦是无人能敌,能将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皇上的耳根子素来就比较软,自然禁不起你这样的祸水之辈。”说罢狠狠地瞪了一眼苏亦岚,鼻际冒出一丝冷哼。
低眸间,看着就在自己前方三寸之处的画轴,双手紧紧拢在裙裾之下,苏亦岚唇角微抿,竭力克制着心中翻江倒海,泪水亦是在眸中打着转。用力咬着下唇,分明感觉到一丝腥味,才将那些泪珠硬生生逼了回去没有流出。
不管发生什么,自己都不能倒下,更不能在那些恨不能灭了自己的人跟前流泪。她要坚强,即便已经伤痕累累。她要坚持,即便是自己一人。双膝隐隐传来汩汩凉意,任凭倪太后如何说自己,她都只是侧耳听着,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倪太后见她伏在地上纹丝未动,深谙自己的话她没有听进心中,伴着冷冷浅笑,转过身子不愿再看见那张面孔,坚硬地丢下几句话道,“昱儿已经被你迷了心智,但是哀家的眼睛可看得真切,哀家就不信拗不过你这个狐媚子。来日方长,不,或许只消几日,哀家便能看着你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道出,哀家等着那一日。”说罢在竹香的搀扶下莲步离去,撩起的洒花帘子亦是窸窸窣窣发出声响。
一语既出,如一粒石子坠入池中,溅起点点涟漪。苏亦岚闻言愈发肯定了心中所想,却又是一阵心寒。看着横躺在地上的画轴,斑斑泛着黄,不将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伸手上前将画轴握起。
满目温存地看着画中人,那一轮皎月之下,一个衣袂飘飘的女子抬头仰望着满天星斗,唇畔微微露出笑意,而那个执笔的男子正在看着她,否则又怎会留下这幅画。禁不住梨涡浅露,苏亦岚将画轴缓缓合上抱在怀中,一滴清泪已是滴落在卷轴木柄之上,无声无息间消融。
不知不觉在倾城苑呆了许久,若是再不回去,只怕会引人注意。将画轴重新悬置远处,苏亦岚才满目眷恋地离去。仿佛只有倾城苑,才是一个净地,可以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个琐碎扰心之事。
已而月色清明,悬于檐角之上。自己若再不回去,只怕紫宁阁中又是一番天地,兴许这会子他已经候在里头了。忍不住加快步子朝前走,就在转角处忽然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莲池旁,苏亦岚睁大美眸定定望着,瞧出了乃是静太妃,而且只有她一人,不由得躲在拐角处,美眸低垂,唇畔微微一勾。
斜月如钩,凄然映入眸中,静太妃眸中有些黯然,眉宇间多了些凝重。环视四周,一切如故,但却多了些沉重之色,满是肃穆。那个曾经粲然一笑玉齿颊的女子如今化作一方青冢,或许她翘首以盼地便是归来,然后与她的心上人生生世世在一起,但那永远都不可能了。
清泪滑落脸颊,湿了衣襟,静太妃才从袖口掏出鲛绡丝巾拭泪,余热残留在脸上,但随着晚风拂过霎时便凉了。那斑驳树枝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苍凉,仿佛见证了世事变迁。竟不忍再目视,只转眸望着前方那一泓池水。夜色中愈发凄清,仿佛有些眩黑。
静太妃回想着往昔还有近日的种种,这辈子自己最对不起的便是若兰。她淡如菊,待人体贴,能歌善舞,性子也是极好,所以先帝才会对她一见倾心。只是原本是一对璧人,却因着自己的犹豫不决,却活生生错过。
这辈子自己造的孽,仅此一桩便已让她深感不安。所以她才会青灯古佛为伴,只想****在佛前诵经忏悔。暗暗思定,若兰,你若泉下有知,惟愿你不要再怪罪于我。即便你不怪我,我此生也必定要下地狱,受尽各种煎熬才可洗净铅华,忘却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无限凉意涌上心头,忽然听得从身后传来的窸窣声,静太妃忍不住扭头望去,方才还是有些灰暗的眸子,立刻闪过一丝惊色,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加快,美目直直盯着眼前的女子。那件碧绿薄烟撒花长裙,她岂会不记得。当初选秀,女红之事也要事事亲力亲为。
若兰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是自己不可比的,但惟独女红比于她是略高一筹的。而她也时常央着自己给她做一件衣裳,拗不过她的请求,自己便亲手缝制了一件,便是眼前这一件。一切皆是梦境吗?
静太妃跳动不已的心,极力安抚着却是越跳越快,瞧着那一抹身影朝自己越来越近,而且清眸中似乎有些哀怨,她不由得往后退去,可是身子骨似乎有些不争气,竟跌坐在地上,汩汩凉意袭上全身,禁不住失声大叫一声,“别过来,若兰,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可我不是有意的。
清眸之中夹着无限恨意,静太妃看着那一寸寸似乎要剥离了自己的眸光,瑟瑟发抖地看着那抹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容颜,几近哀求道,“若兰,我劝过振元不要这样做,可是他说若不这样,我还有腹中的胎儿都要死。”
苏亦岚眸光有些狠辣,果然如自己所想,那一切苏振元逃不了干系,直勾勾瞪着跌坐在地上没了方寸的静太妃,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所以你为了那个可耻的男人,竟然如此狠心待我。你的心好狠,难道你我姐妹情深亦抵不过一个苏振元吗?”
“若兰,一切都是我的错,”静太妃几近俯身贴地,满脸泫然流泪,默然瞥见远处若隐若现的影子,瞬间静下心来,恍然大悟,缓缓起身伸手指着苏亦岚道,“大胆,你是谁?竟然敢如此对哀家?”
苏亦岚明白自己的把戏被她看穿,淡淡一笑,美眸注视着她,唇畔轻扯,冷声道,“臣妾到底是谁?这个问题臣妾倒想要请教静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