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攸低眸撞上苏亦岚那蚀骨的冷眸,听着她说着那样一番咒骂自己的话,刹那间竟有些愕然,这个女人每次都能反将自己一军,此次还连番扇了自己几掌,令他没有回旋之地,真是不容小觑。但他也是个七尺男儿,怎会轻易就为她几句冷硬的话所击溃,哈哈大笑几声,却没了方才那般自在,有些收敛,微微一笑道,“我真好奇,你究竟使了怎样的招数,曾经令栾承昱为你着迷,风华盛世竟也超过了我的小妹。”
苏亦岚终于抬起眼睛掠一眼他,接着目视前方空荡荡的甬道尽头,声音安静淡然,“你这是错开话题吗?若是无事,我便走了,我可不想与你这样的人浪费唇舌,自找没趣。”
萧子攸深谙自己说不过她,只得朝旁边站着,剑眉微挑,见她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脱口道,“今日我给了你选择,可是你拒绝了,往后你可别后悔。即便你求着我,我也是不会饶你。”
啧啧几声冷笑响起,苏亦岚霎时停下步子,侧过身子淡然地望着他,方才的话,他是在暗示自己,不久之后这个皇宫之中便会有一场动荡吗?柳眉微拧,眸中闪过一丝冷色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将军多虑了,凡事绝不可轻易下定论。”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悠然道,“只是不知萧姐姐会作何感想?”
说罢,苏亦岚碎步走着,及腰的秀发倾泻而下,一阵秋风吹过,将那染墨般的发丝吹得飘逸在空中,衣袂也被卷起。右手因为奋力扇了萧子攸三掌,如今已有些红肿,不过心里头却觉着十分惬意,似乎将一切不满都发泄而出,唇角不时勾勒着微笑。
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这个萧子攸竟然如此自自负。好在一切皆在栾承昱掌控之中,那自己定要叫他输得口服心服。这样一个怀着虎狼之心的乱臣贼子,觊觎皇位,想令自己臣服于他,还公然相对自己动手动脚。想到这,苏亦岚闭唇不语只是脸上不时神色变化,若可以,她定会亲手手刃这个对自己心存诡异的男子。
悠悠走过皇城夹道,终于行至问月阁,苏亦岚随着引路宫女缓缓走了进去。虹桥卧波,横架在一泓碧绿通透似墨玉的池面之上,绕过假山,远远便见着阿穆尔穿着一袭藏青色竹叶纹对襟长袍,负手而立,眺望前方。
待快要走的越来越近时,苏亦岚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因自己易容之事,她曾交待幽月公主不可告知旁人,否则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棘手。阿穆尔虽处事有些不拘小节,但他绝不是那种无礼之人。
若不是因着那些个变故,或许自己会与他成为一对无话不谈的兄妹,只是眼下还有许多事情急需自己解决,顾及不了那么多。水榭是通往幽月公主所住之地的必经之路,因此在迈上台阶那一刻,苏亦岚便已想好了一切,朝着他高大威武的身影缓缓欠身作揖道,“芜国苏亦岚见过阿穆尔可汗,愿大汗愈发英雄盖世。”
见他依旧目视前方,没有动静,苏亦岚有些淡然,缓缓起身紧随着前头的宫女走着,方走了几步便听着后头传来的声音道,“且慢,本汗有几句话想要问问娘娘。”
引入宫娥见状,立马矮身作揖自行退下。除了平静无波的水面,还有随风摇曳的树枝,只剩自己与他,苏亦岚上前与他并肩站着,侧着脸望一眼他道,“可汗有什么事,只管说,本宫一定会悉数告知,绝不隐瞒。”
阿穆尔眼底夹着无限愁怨,却是沉默不语,狭长的双眸微眯着,凝视前方许久才开口道,“听说哑奴是娘娘身边的人,”话语有些支支吾吾,“本汗有一个不情之请。”
苏亦岚莞尔一笑,歪着头清声道,“哑奴确实是本宫身边的奴婢,可汗有什么话只管告知,若是本宫能够做到,一定会竭尽全力。”瞧着他一个历经沙场都不曾说过一个不字的男人,如今却为了一个哑奴说话而有些遮遮掩掩,那高大的身躯再配上那一副不知如何启齿的神情,苏亦岚禁不住笑出声。
阿穆尔听着她的笑声,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赶忙问道,“苏妃娘娘,本汗可有什么地方做得很唐突,令娘娘如此吗?”
苏亦岚连连摇头,挥手示意道,“没什么,只是想着待会能够见着幽月公主,能够在再次听着她美妙动人的歌喉,本宫甚是开心,故而没能忍住,竟然在可汗面前失仪。”忽然想起他方才说的话,直言问道,“可汗不是说有事要问本宫吗?”
阿穆尔嗯了一声,依旧是一语不发,右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却只是放在腰际不敢拿出。苏亦岚美目低垂,淡然笑道,“可汗可是有什么东西想要送给哑奴吗?”
阿穆尔微微颌首点头,不再沉默,星眸中的亮色一闪而过,旋即再次覆上了黯淡,深深叹了口气道,“不瞒娘娘,本汗来到芜国已有些时日,如今芜国皇帝也允诺,摩格与芜国世代交好。离开摩格也有一段时间,想必大大小小的事情还等着本汗回去解决,如今本汗似乎没有理由再待在这个地方。”
苏亦岚怀揣着希冀的心忽然一滞,笑意顿时僵住,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可是未免有些太快了。在这个宫中,能够与自己真正交心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好容易觅得幽月公主与这位大哥,有过几日的平淡日子,却是短暂过后便要离别,抬眸凝视着这位与自己只有过几面之缘的大哥,若不是处在深宫,她真想骑着骏马驰骋在幽月说得那个美丽的大草原上。
原来他们是要离去了,所以幽月才会派人来唤自己。一脸的凝重,苏亦岚鼻尖一酸,隐隐泛着苦涩,别过脸拭干眼角溢出的泪珠,挤出笑靥道,“可汗所言,甚是有理。既然摩格需要您,您当然应该回去。若您有什么需要本宫转交给哑奴姑娘,本宫一定会替你呈上。”
阿穆尔轻轻嗯了一声,将手伸出,宽大的掌心横放着一对金镶玉皎月耳坠,表情有些失落,良久才道,“本汗知道皇上对她极是好,如今她处在建华宫,本汗也再无机会见着她,烦请娘娘代为通传,本汗甚是感激。”
苏亦岚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对耳坠,玉光清雅,皎月粲然。她记得幽月对自己说过,在摩格,在男子的心中,他的心上人便是天上最明亮的那轮皎月,是夜空中最灿然生辉的。
眸中竟雾气横生,难以遏制,苏亦岚立马将耳坠收起,俯下身子谢道,“本宫一定将这对耳坠交给哑奴姑娘,既然可汗明日要走,本宫在这里先祝可汗一路顺风。”不敢抬眸,生怕被他撞见自己眼中的泪水,说罢转身就要走,却又听着他低低一声叫唤。
苏亦岚极力拭干朦胧的泪眼,怕被他瞧出自己的眼眶泛红,将头微微低垂,柔声道,“可汗还有什么想交待的,本宫一定代为转达。”
阿穆尔脸上恢复了往日的风采,露出笑道,“烦请娘娘告诉义妹一声,若是他日有事,只管将这耳坠作为信物派人送来,不管何事,本汗一定殚精竭力,替她办到。”
苏亦岚一脸波澜不惊,只是眼眶中的泪水再迟一刻便要倾泻而下,在道谢后立马莲步离去,想着他方才说的话,满心的感激。自己与他相识不过几日,竟也可以令他如此相待,心莫名地涌起阵阵暖意。
经过长长的回廊时,她的心也似坠入九曲回肠的幽径,有些木然地望着周围夹植而生的梅树,刚毅的虬枝已经长满叶片,只等寒风凛冽,它们便可傲然绽放于冰天雪地之间,笑看尘世。
缓缓推开木门,瞧着幽月公主有些失落地沿着楠木桌坐下,苏亦岚屏退周围的宫人,轻轻细步走了进去,看着被风吹起的水晶绣帘,心里头也是一颤一颤。渐渐行至她的跟前,苏亦岚才停下脚步,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头。
“姐姐,我不想走,”泪水怎么也堵不住,幽月公主紧紧搂着苏亦岚的腰际,失声泣道,“虽然皇上答应我退婚,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起栾承昊。我以为自己可以轻易的放下,却原来也是这样放不下。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苏亦岚没提防她这一问,越发没了头绪。一切只有等栾承昊自己想通了,事情才会有眉目。况且爱情这东西,不是勉强便可以的。自己又岂可随便做主,不由得冷冷吸了口气,低声道,“妹妹,再等等,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好的。”
幽月公主将头埋于她的胸前,心头萌生着寒意,“姐姐,自幼我想要什么,大哥还有父汗都会一一满足我,如今这个栾承昊太不是个东西了,居然将本公主的心意当做狼心狗肺,丝毫不愿接受。论长相,论才情,本公主哪里逊色,怪只怪这个栾承昊有眼无珠,来日他若是后悔了,本公主一定不会接纳他,而是让他好生尝尝那长鞭的滋味,叫他让我朝思暮想。”言毕破涕为笑,情绪有所好转,立马拭干泪水道,“姐姐,不要笑话我,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这样没出息。”
“幽月,”苏亦岚低低唤一声她的名字,柔美的脸颊之上露出梨涡笑道,“我很羡慕你,想笑即笑,想哭便哭,从来不需隐藏自己。你是个好姑娘,我相信昭王有一日终会想通的,你且再等一等。”
幽月公主双手环抱着苏亦岚的腹部,抬眸眨巴着羽扇般的长睫道,“姐姐,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是不是等到幽月成了无人问津,满脸长着褶子的老公主时,他才会来娶我?”
苏亦岚闻言忍不住笑着,玉指轻勾她高挺的鼻,“哪里就要这么久,我相信就在不久之后。”说罢将她搂在怀中,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嘴角不住地逸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