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听着苏亦岚说话如此有礼,没了那时的尖锐,心中稍稍觉着踏实些,可是皇上确实发过话,今日不见任何人,脸露难色道,“娘娘,不是奴才不愿帮你,只不过今日皇上情绪有些不稳,下了早朝进了书房便兀自闷在房中,奴才出来时,圣上交待了今日不见任何人。娘娘是个知书达礼的人,定能体恤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苦衷。”
苏亦岚听毕美眸流转,心中暗暗思忖片刻,昨夜的事有些唐突,自己还未禀告与他。只是在离去的时候在他的御案上留下了一张纸条,上头写着将计就计四个蝇头小楷。她怕他没能不见,特意夹在柳永所写的《蝶恋花》一词中,因着她知道他每日定会翻看那一页。可是今日似乎太安静了,难道他没有看见吗?
小李子瞧着苏亦岚神色有变,立马接话道,“娘娘,其实从昨夜起,奴才便已瞧出了皇上心绪不宁,不是今早才有的事,许是昨夜睡得不踏实。娘娘只管放宽心,奴才日后定会寻机会在皇上面前提起娘娘。”
苏亦岚似有所明白,手中丝巾不住绞着,脱口问道,“昨夜什么时候,皇上的情绪便有些不对劲?”
小李子瞧着她一脸凝色,心也莫名觉着有些揪着,翕动的嘴张合了许久才道,“昨夜,奴才将御膳房做好的糕点给正在书房批阅奏折的皇上送去,天色早已黑了,酉时过后,戌时将至时分。”
苏亦岚心头一紧,那个时候自己与幽月公主正在紫宁阁中,她说过要帮自己,而自己也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虽然她知道栾承昱眼下极是不愿,他说过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可是她在乎,她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栾承璟暗中用重金寻来术士帮自己与秀儿换脸,可是他绝不会想到,狂医冷怀石的嫡传弟子正是幽月公主,而且她已然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姐妹。想到这苏亦岚这些日子以来的郁结似乎得到了消弭,心口觉着踏实些。既然他猜不到,那自己便来个将计就计,看看他下一步的棋局到底要如何下。关于娘的死绝不是那么简单,那些前朝恩怨,她必须得亲自去了解,逐渐揭开层层云雾。
清眸露着常色,苏亦岚极力抚平思绪,会心道,“皇上身子不适,本宫本不该打扰。只是今日妙雪收拾杂物时发现了这卷轴,上头正好是柳永亲笔所写的《蝶恋花》,本宫又听闻皇上甚是喜欢该词,故而前来想要让公公代为通传,本宫只在外头候着。”
小李子瞧着苏亦岚满脸真挚,不忍拒之,咬一咬牙道,“娘娘待奴才的恩情,奴才没齿难忘。皇上虽说了不见任何人,可是没说不准各位小主送东西,奴才这便去了,娘娘只在外头好生候着便是。”
看着小李子快步离去的身影,妙雪心中喷薄而出的郁结,直言道,“娘娘,不过区区一个见风使舵的奴才,何苦给他好脸色看。”
苏亦岚望着她一脸怒色,只是叹着气。妙雪越发不明白,只道,“娘娘何苦唉声叹气,皇上看着娘娘如此用心,一定会忆起往昔,想起娘娘的好,一定会接见娘娘的。”
苏亦岚知道她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转身望着前方的枫林,淡声道,“御前当值,伴君如伴虎,他的喜怒哀乐都随着主子。如今皇上心中有郁结,他不过是个奴才,怎敢有所逾矩。你心中有不快,何苦发在他身上,想他自小入宫,吃的苦绝对不少。他好歹是皇上身边的人,论宫中地位,你的身份不及他,而他对你的直爽话语,没有发作只是隐忍,可见她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样。”
妙雪听了这一番话,虽有些云里雾里,可想着自己每次见着小李子都不是一副好脸色,言语逼人不说,动辄伸手指指点点,心中霎时有些喟然。若是旁人这样对自己,那她绝不会放过。可他似乎从未对自己发过脾气,还哈腰点头说着笑。如今想来,她的言行举止确实有些过了。
苏亦岚看着她神色发生了变化,心中也觉着欣慰,这丫头虽然嘴不饶人,心里却是比谁都柔软。可是有些话有些事,她还是没能对妙雪讲出口。虽然她跟了自己三年,可是她终究不是雪雁。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苏亦岚还是有些难以把握,尤其是那日倾城苑中听见苏振元与静太妃说的那番话,他布下棋局让自己一步步走进,她有些迷茫了,怕妙雪也是一颗安插在自己身边最危险的棋子。
反正栾承璟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世,而苏振元没有十足把握也是断然不会公然与他挑明关系。那自己便可趁此空隙,神不知鬼不觉,在义父跟前做回苏亦岚,而在栾承璟跟前假装是秀儿,查明事情原委,打乱他们的棋局。
若妙雪真是那颗棋子,苏亦岚虽想过可更多的是不愿,毕竟三年情分难以割舍。若妙雪不是,那她知道的越少,越是安全。陷入沉思间,忽然一个公鸭嗓再次打乱了自己的思绪,苏亦岚随即抬眸浅浅微笑,正想说话,清眸掠一眼跟前的小李子,瞅着他的手上拿着卷轴,霎时闪过一丝疑色。
小李子有些无奈道,“娘娘,奴才对不住您,进了大殿,里头实在安静,静得有些骇人。奴才不敢抬眸看着上方,只是将卷轴呈与御案之上,随后俯身低头不敢望去。只闻着窸窣几声,似是皇上打开卷轴看了几眼,不过一会儿,皇上便将这卷轴还与奴才,旁的奴才并不知道,娘娘还是先回宫吧!”忽而看着妙雪姑娘走上前来,小李子有些惊骇地往后退去。
“站住,”妙雪一声呵斥道,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仪,声音霎时便小了许多,黑眸微微一亮,双手不知该放何处,白玉般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
小李子瞧着她神色变化如此之快,心里咯噔一跳,双脚好似缚了千金,不知她又会对自己使出什么招数,背部不时冒着虚汗,牙齿间蹦出字眼道,“妙雪姑娘,您有什么话只管说。”
妙雪见着他如此惧怕自己的模样,竟忍不住想笑,轻声道,“本姑娘又不是妖魔鬼怪,为什么如此模样。咱们都在宫里当值,你也挺不容易的,我前些日子对你态度有些强硬,希望李公公不要放在心上。”
小李子听着这话,仿佛听错了般,细长的眼睛努力睁开,却还是一条小缝,回过神立马笑道,“妙雪姑娘性格耿直,奴才怎么会记在心上呢。”
寒暄几句后,妙雪挽着苏亦岚的手莲步离去。听着妙雪在耳畔不断说着什么,苏亦岚只字未听进去,心中想着皇上到底是什么心思,双手将卷轴竖起紧紧搂着,忽而触到一个小小的纸条。苏亦岚柳眉轻挑,警觉地看着周围,幸好妙雪只顾说着小李子的事并未察觉。
将纸条快速藏在衣袖中,苏亦岚脸色如常,淡然看着周遭,不知不觉间行至听雨轩中。这个地方有着太多的回忆,脚步没缘由停了下来,好容易打发走妙雪,苏亦岚瞅见四周无人,立马拿出纸条,可是这只是一张什么都没有些的白纸。
心底隐隐泛着些许凉意,有些慵懒地倚着栏杆坐下,将纸条横在手心,阳光比方才明亮了些,苏亦岚不由得将纸条横在额前。在和煦阳光的照耀下,纸条上若隐若现两行字印,苏亦岚按捺住心中惊喜,借着碎碎的光线,仔细看着那两行字,汝心似水,君心不改。心口升腾着难掩的暖意,唇角不时露着笑意,倏尔便听着从后头传来裙纱拖地发出的摩挲声,苏亦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迅速将纸条藏掖在袖口,缓缓转身看着来者,眸中满是错愕。
静太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她来这里,旧地重游只为了重温往事?无数个疑问盘旋在脑海,望着眼前这个夺走了娘亲婚礼的女子,岁月显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而娘伶仃孤苦守着心中希冀抱憾终身,苏亦岚竭力克制着心中讶异还有愤恨,脸上露着笑矮身作揖道,“紫宁阁苏妃见过静太妃。”
静太妃有些错愕地望着眼前这个苏亦岚,实在是太像了,仿佛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里各种想法皆有,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才连忙道,“起吧!”
倪太后寿辰那夜,自己好容易入宫,不过天色已晚,她也没仔细看清霁月台中坐着的人,只偶然听过苏振元提起过当今皇上娶得一个妃子中,有一个女子与那逝去的柳若兰极其相像。今日一见,她的心似乎要蹦出来,何止像,简直就是一个人。过往岁月匆匆袭上脑中,一晃竟而是多年了,不由得脱口一问道,“不知苏妃今年多大了?”
苏亦岚掐着手心,欠一欠身答道,“回静太妃的话,亦岚今年年方二十。”瞧着静太妃陷入沉思的模样,苏亦岚的心一沉直朝深渊坠去。她有太多话想要问静太妃,想问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理智告诉自己,眼下自己只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