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下来,苏亦岚都呆在建华宫书房内,抑或耳房。大多时候她想外出走走时,小李子都是一脸哭丧样央求道,“姑娘,皇上交待了,姑娘眼下不宜随处走动,否则奴才性命不保。”
虽然不用再用白绢束腹,身子也觉着舒服些,微微隆起的小腹也有些凸显,幸好穿了宽大的衣裳,若不仔细任谁也瞧不出来。可是一日到晚都在一个地方,她可真有些觉着闷不住。书房书架之上堆满的卷册书籍,如今她瞅见都不欢喜,只想出去走走,撩起绣帘,径直推开雕花木门。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又见着守在外头的小李子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已经有些淤青,低声道,“姑娘,皇上早朝去了,还有一盏茶时间便回宫了。姑娘已经候了这么久,不若再等一等,也莫为难奴才。”
苏亦岚低眸,掠过一丝决绝,这里头虽然好吃好喝供着,可是她总觉着不自在。虽然她知道皇上自有妙计对付廉王,却还是心有担忧。双手插在腰际,冲小李子使了使眼色,伸手一勾。
小李子睁大细而长的小眼睛,跪着上前,一脸讨好样,低声道,“姑娘可是改变主意了?”却听着苏亦岚清朗一声似水道,“你若再这样纠缠,看我不在皇上面前说你。你不是喜欢跪吗?那便跪到皇上回来的时候吧!”
小李子错愕地盯着她看,哑奴姑娘何时会说话了,而且这声音似曾相识,抓着后脑勺自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抬头正欲说什么。却看着哑奴姑娘俯下身子,眸中有些凌冽道,“方才的事情,若是你斗胆告知旁人,只怕你想回杂役司也难了!”
看着小李子脸色顿时耷拉下来,煞白的脸没有血色,苏亦岚开心地迈出步子,忽而停住往后看了一眼,吐了吐舌头才碎步离去。今日算是对不住他,可若是不这样恐吓他一番,他怕是绝不会让自己出去。
顺着皇城夹道走了许久,苏亦岚不由得黛眉微蹙,平日里虽也有驾车行驰其间,可是今日似乎多了些。静静站在宫门一角,目送那些行驰的肩舆,突然听着站在一侧也静候着的宫人说的话,苏亦岚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倪太后寿辰到了。如今她是太后,即便曾经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她依旧屹立不倒。而自己的娘亲,至死都不知道是谁害了自己,还在想着那个不能带她走的男子。
心头一阵苦涩涌起,抬眸间忽然看着其中一辆肩舆上头的绣帘被掀起,一个年岁约莫四十的妇人,妆容极是简约素丽,正探出头看着四周,忽而四目相视那一瞬,苏亦岚只觉胸口被什么压着喘不过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捂着胸口,心跳加速。自己明明今日没有束腹,却还是觉着难受,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捂着肚子只想往外吐,另一只手扶着宫门。
低头间觉着呼吸不顺畅,忽然一个青色鼻烟壶递在眼前,上头用黄线嗅着几株菊花,很是素雅。正犹豫不觉间,听着一个慈祥温婉的声音道,“姑娘,我瞧你身子不适,这个东西于你用正合适。”
苏亦岚心中某个地方被触动,抬眸才看清,正是刚才见到的那个妇人,满脸露着笑靥丝毫没有富贵逼人的气场,心中一凝,觉着温馨,伸手接过矮身作揖。正想多看她一眼,只见妇人早已登上肩舆,车轮转动着离去。
攥紧手中的鼻烟壶,苏亦岚目送着那辆肩舆消失在夹道尽头,心里却是一阵莫名地被牵扯。抬眸看一眼瓦蓝的天际,这些日子她遇到太多事,既然皇上给了自己出入自由的令牌,眼下祈福殿也离得近,何不前去在佛祖面前祈福,愿我佛慈悲保佑自己腹中胎儿平安诞生。
鎏金香鼎内冒出的紫檀香烟袅袅升起,祈福殿修葺一番后越发生辉。七丈高的金佛满目温和,通臂红烛点燃左右。云纹金线图案布条悬挂其间,多了份飘逸。玄黄金穗万丝绦从房梁悬下随风漾起,碎碎作响。
苏亦岚莲步走上前玄幻蒲团前径直跪下,抬眸望一眼漆金的佛像,双手合十,细声念叨着。这些日子的跌宕起伏,如今想来还是有些难以想象,只愿今后不要再遇着这样的事情。俯下身子,连连磕了几个头。
坐起身子便瞧着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而且还是方才那位好意帮自己的妇人。苏亦岚侧着头定定望着她,心中犹豫是否该答谢,瞧她一身装扮,不像是这宫中哪位权贵的宫妇,可是举手抬足间又多了些清逸之气,不由得心生疑惑。
妇人许是有所察觉自己被人盯着,美目睁开,扭头望着苏亦岚笑道,“姑娘也是来祈福的?”说罢将手中的三支香插在青铜螭兽香鼎内,见苏亦岚依旧没有答话,垂下睫毛思忖片刻试探道,“姑娘可是不会说话?”
苏亦岚想也没想连连点头,伸手指了指喉际示意,随即也将手中的香插在鼎内。却听着妇人站在一旁微笑道,“在这宫里,浮浮沉沉经历过的事情多了,情愿自己什么也没见过听过。不会说话,有时候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不用担心祸从口出。”
苏亦岚仔细看着那妇人的容颜,虽年逾四十,未涂什么脂粉,却也看得出曾经是个美人胚子。听着她方才说的那一番话,苏亦岚的心头一颤,她的话何尝不是自己心中所思,只是轻轻点头。
妇人忽而视线停留在苏亦岚有些隆起的腹部,只一眼便瞧出了端倪,却也没点破,只是会心而笑道,“我瞧着姑娘的眼神,没有那些个世俗浮华,将来定是个人中之凤。”
苏亦岚听在耳中,丝毫没有惊喜之情,只是连连起身摆手摇头。妇人忽而再度凝视她的眼眸,那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思量了一会儿后,微笑离去。
苏亦岚注视前方,这偌大的祈福殿再度空寂只剩自己一人,心中一滞。旋即双手合十凝望着正前方慈祥的佛祖,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你是谁?”一个熟悉略带命令的声音响起,苏亦岚黛眉微凝,身子一颤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转过身子,矮身做了一揖。低眸间余光扫视着身着一袭牡丹花开长裙的倪太后,传闻说她卧病在榻好些日子,如今却是一副雍容华贵的姿态在自己眼前,心中暗暗一笑。看来这便是她的策略,不能应对的事情便及时闪身,等风头一过,消停了些便又再度复出。
倪太后见她未曾答话,声音有些冰冷道,“为何不回答哀家的话?”竹香瞅见苏亦岚的侧影,心下已明,便伏在倪太后耳畔低声细语几句。果不其然,一双软底金丝珍珠绣花鞋出现在眼前,愈来愈近,苏亦岚的心也砰砰直跳,该来的还是来了。
倪太后戴着镶金护甲的手伸手指着苏亦岚厉声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你。”苏亦岚知道眼下不宜多说什么,便缓缓抬起头,迎着那双凛冽的冷眸,眸底也是一片淡然。
有些冰冷的护甲缓缓划过她的脸颊,苏亦岚强忍着****难耐。倪太后见着眼前的女子没有丝毫怯意,心中掠过一丝惊讶道,“哀家竟不知,那苏亦岚竟有这般大度,竟然还肯让自己身边的奴婢去伺候皇上,果真哀家小觑了她。”视线再次回到苏亦岚身上,仔细打量着,“你虽没有她的几分姿色,不过哀家瞧着你的性子与她倒也无异,似乎更胜她几筹。”苏亦岚矮身道了个万福,不愿多说,只是静静听着她的话。
倪太后见她无甚动静,心中恶气难掩,紧紧钳着她的下巴道,“眼下你才一个小小的奴婢,怎么竟敢如此待哀家,日后若真长了羽翼,这宫中岂不是没人能治你。”
忽然厚重的木门咯吱一声被打开,苏亦岚循声望去,是方才开始便待自己极好的妇人,掠一眼倪太后,瞅见她眸底划过一丝不易被觉察的错愕,倪太后的手不知何时已抽开,微疼的下巴才缓解了些。
“滚,”倪太后伸手理顺有些凌乱的衣襟,斜睨一眼苏亦岚,背对着她道,“今日算你幸运,改日哀家再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也知道什么才是宫中之道。”苏亦岚闻言心中虽不喜,却还是矮身作揖,在与妇人擦身而过的刹那,心头转过千万个想法,唯独一个声音一直萦绕在脑海。妇人此番出现定是有意要帮助自己,可自己与她不过匆匆几面之缘,何以令她如此!
苏亦岚碎步走在夹道间,回想着今日所遇到的事情,一个尖锐的公鸭嗓再次从前方传来,思绪才抽回现实。
小李子满头大汗地跑上前,将手臂中的拂尘一挥,气急败坏道,“姑娘真是让奴才好找,今日是太后寿辰,皇上命人从内务府跳了几件上等的衣裳,只等姑娘去挑。”苏亦岚嗯了一声,旁的并没有听清,心口却跳得莫名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