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皇城夹道走了许久,穿过西直门,往来的宫人们也少了些。苏亦岚心下有些黯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眼下事情似乎变得愈发像一团乱麻。好端端又蹦出一个幽月公主,而且瞧她的架势,眸底露着恨色绝非友善。倏忽,小腹隐隐觉着有些不舒坦,索性停下来倚着宫门歇一歇。蓦然抬头,天色有些灰暗,似乎要下雨了。
加快脚步朝前走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苏亦岚伸手挡在眼前,立马转身朝着反方向离去。可是一个触不及防,他早已立在自己跟前,若不是及时止步,她差点就要撞入他的怀中。
阿穆尔伸开手臂,脸上堆满笑道,“哑奴,原来你也如此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本汗,本汗当真是受宠若惊!”苏亦岚抬眸瞪一眼他,在他的黑色方靴上狠狠踩了几脚,矮身作揖道,“见过大汗,奴婢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先行离去了!”
忽而一丝凉意从脸颊划过,苏亦岚仰头望着,细细麻麻的雨丝落了下来。渐渐雨势变大,白皙的腕际被一只大手覆上。阿穆尔见她一脸木讷样,伸手朝她额际轻轻弹了一下,柔声道,“还不快跑,你想变成落汤鸡,本汗可不愿意在雨中陪着你。”
苏亦岚捂着有些闷痛的小腹,脸色有些苍白,双脚没了方才的灵活劲,愣是没有挪动,推搡开他的手,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望着他轻声道,“可汗先走吧,奴婢自己会看着办的!”
阿穆尔瞧着方才见到她时,她脸上便没有什么血色,如今又离得这么近看着她额际沁出豆大的汗珠,嘴唇也没了往昔的红润,明白她不是在诓骗自己,拦腰抱着她直往自己居住的问月阁跑去。
苏亦岚神色恍惚,迷迷糊糊间望着他刀削斧凿般的下巴,竟不知不觉间十分想念栾承昱,伸手扯着他的衣襟轻声道,“带我去见皇上,我要去建华宫。”
阿穆尔感觉到怀中的哑奴身子越来越烫,看着她眯着眼有气无力说话,心中竟一沉,什么地方被撕扯着。停下脚步,看着她依旧一副不罢休的样子,攥紧她的手道,“本汗这就带你去建华宫,你如今身子不舒适,好好歇会吧!”
苏亦岚闻言微微颌首点头,厚重的眼帘不知何时已经闭上,躺在阿穆尔的怀中,嘴里不时絮絮念叨着栾承昱的名字。阿穆尔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眸中多了些冷澈,掠一眼躺在自己怀中的女子,唇畔微微一勾自言自语道,“本汗乃是草原之上一只展翅翱翔无所羁绊的苍鹰,大祭司曾说本汗此生必有一劫,那时本汗还自信满满拍打着胸脯笑道绝不可能,如今一晃五年多,想来大祭司所言绝无虚假,你便是本汗此生难过的劫吧!”
萧萧秋风吹过,吹得纱窗瑟瑟作响,好似孩童哭泣般。雨声潇潇,点点滴滴溅落在芭蕉叶上,周遭显得愈发静谧。阿穆尔神情凝重地抱拳在胸前,斜倚着木门望着苍茫雨夜,朦朦胧胧的水汽磅礴氤氲在这威严肃然的宫殿。
俄而,水晶绣帘被人撩起,叮叮作响。阿穆尔没有转身,双目只是愣愣凝视前方,眸中的凌冽令人心生畏惧,声音有些森然道,“她醒了吗?”
幽月公主没有立马答话,只是径直上前沿着楠木桌坐下,提起青花瓷茶壶就朝一旁的茶杯中注入刚泡好的茶水,望着深绿色的茶叶由卷曲渐渐变得细而长,悠然自得地握着茶盏嗅着空气中萦绕的清幽香味,浅浅呷了一口茶水,望着脸色深沉的大哥,指指另一个茶杯道,“这可是上好的太平猴魁,茶色青翠,只饮一小口便觉喉际散发着挥之不散的清香,大哥可要来一杯?也好消消心中郁结的怒火。”
阿穆尔剑眉挑了挑,眸中藏着难掩的怒色,径直上前狠狠朝木桌拍下去,只见楠木桌霎时一分为二,嘣的一声便跌倒在地,桌上的茶具也碎了一地。幽月公主似乎见怪不怪,只是将自己手中的青花瓷杯握好,接着抿了一口,望着满地狼藉,有些惋惜道,“真是可惜了这些好茶,大哥,您心中不快,何必拿旁的出气。况且不过区区一个宫女,而且还是一个有着许多秘密的婢女,您犯不着为这样的人而心生怒气。”
阿穆尔听着她话中有话,眼底蕴着无限的犀利之色,走上前直视她厉声道,“小妹,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幽月公主抬眸看着兄长如此着急的模样,一时诧异,含在口中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情急之下咽了下去,却又没提防狠狠呛了一口,随即拭干嘴角残余的茶水道,“大哥,即便是从前我受伤也没瞧着你这样一副火烧寮及的模样,看来师傅说得不错,她便是你这辈子最难过的关。”
阿穆尔倒抽口气,心中禁不住一凉,眸光坚毅地望着她,想了许久终于才开口道,“她真的有了?”
幽月公主美眸闪过亮色,连连点头道,“既然木已成舟,这是改不了的事实,大哥又何必为了一个认识才不过几日的女子而揪心。许是方才打斗有些剧烈,动了她的胎气,所以才会出现昏厥现象。幸好大哥送回来的及时,否则她这次可没有上次那么幸运!”
阿穆尔闻言眸露狐疑,有些错愕地盯着她看,静下心思虑一番,走上前紧紧攥着她的手道,“听你的意思,你早就认识她了?而且还知道她怀了孩子?”
幽月公主被大哥这样直勾勾盯着,心里只觉发颤,眸光有些闪烁,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将视线移至别的地方,声音没了方才那么大,只轻声道,“大哥,这几****入宫,又不准我跟在身旁,所以我才会寻了个安静的地方观赏景致。前几日初见她,你也知道的,就是我与那个什么狗屁昭王发生争执的那一日。”心中暗暗思忖后接着说,“还有刚才回问月阁之前,我又遇见了她,想起她总是打乱我的雅兴,便再也按捺不住性子,与她进行打斗,她如今晕倒,个中缘由只怕七成与我有关。”
阿穆尔冷凝的星眸夹着一层霜意,木然望着幽月道,“小妹,既然你已经知道她身怀六甲,为什么还对她如此相逼?”
幽月公主顿时语塞,垂下长睫,心中一滞,朝里间垂着纱幔的沉香木塌望去,那个藏着许多秘密的女子此刻正安静地沉睡其中,有些不安地伸出手指绞着右侧的一缕辫子道,“大哥,我瞅着她脸色虽没有常人的红润,又瞧着她身子极是纤瘦,便没有思量那么多。后来伸手过招时,感觉到她的脉搏比常人快些,离得近了才看出她用白绢束腹。”
阿穆尔幽深的眸子掠一眼她,暗暗叹了口气道,“小妹,若你都瞧不出,这世上只怕没人能看得出。你的师傅乃是鼎鼎有名的狂医冷怀石,你自幼便跟在他身边习医,这等小事你岂会看不出?还是你对她早就心有芥蒂?”
幽月公主青葡似的清眸一转,心中暗藏的心思一下子就这样被大哥一下子掀开,竟有些不知所措。那日看着她与那个小王爷很是亲近的模样,自己的心中竟莫名觉着不舒服。今日又看着她在一座废弃的宫苑中,与另一位陌生男子有说有笑的样子,她幽月竟暗暗替那个小王爷不值,又加上她两次打扰自己观景,心头暗暗升腾而起的不悦,于是手中的鞭子不知不觉朝她打去。
自己虽随师傅习医多年,可是她当真没瞧出来这个女人早些时候滑过一次胎。若是知道,她即便再蛮横也不会不顾及那个女人的身子。再次朝里头掠起,甚是安静,只有汩汩淡淡的清香萦绕其中。扭头直视一脸淡然的大哥,清声问道,“大哥,这个女子不寻常,也许会惹来许多麻烦,咱们还是将她送回她应该去的地方吧!”
说吧便撞上阿穆尔冷冽若冰的眸子,幽月公主明亮的美眸霎时罩上一层薄雾,就近坐在黄花梨贵妃榻上,手托着下巴侧歪着脑袋,状似随意道,“方才的话当小妹妹没说过,可是大哥,草原之上多少部落族领欲将他们的女子贡献给您,我也暗中瞧过,多数都是貌美如花的女子,而且姿色都在她之上。为何您偏偏看中了她?”
阿穆尔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陷入回忆想着绮情楼中初次邂逅她的情景,虽是南方女子却没有造作之气,可又比北方女子多了些温婉,她的一颦一笑,不知为何就如玉珠打在他的心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幽月公主从未见过大哥如此模样,深沉还有丝丝柔情,不由得柳眉微蹙,旋即劈头一说道,“大哥,且不管她是婢女还是有很多秘密,只是她如今已经有孕在身,而且快四个月了,难道您还想将她娶回摩格,当您的王妃吗?小妹今日第一个不同意,我才不想要这样的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