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叶锦衣有五年了吧,叶锦衣的话不多,懒懒的眼睛里面隐藏着猜不透的光。一早就知道的,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我以为即使一开始不说,时间久了也是会打开心扉的,毕竟,我那么关心照顾着他。我是那么尊贵的身份,除了家里人,我只对他这么好。可是叶锦衣总是让我那么挫败,他对我很冷漠,除了必要的教导,他甚至都不会想到要看我一眼。
叶锦衣是我的师父。其实他的武功也不是顶好,只除了那一手奔逸绝尘的轻功。二师父说,这倒是有那么点锦衣门的味道。锦衣门据说也曾轰动一时,专司鸡鸣狗盗之事,偶尔也打上劫富济贫的名号,凡富贾商贩、朝职大臣莫不深痛恶绝之。记得父王初次听到叶锦衣的名字的时候,那种咬牙切齿的表情。锦衣门怎么会放过富的流油的亲王府呢?不过叶锦衣肯定不是锦衣门的人。只是直觉。
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玄之又玄,完全不按理出牌。我只是很气馁,为什么我这么想要和叶锦衣亲近呢?他对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好过。第一次遇见的时候,甚至是那样不留情面的教训。
第一次遇见是在京门大街,一个不长眼的小贼斗胆打主意打到了我身上。我又岂是好惹的?抓到之后免不了一阵羞辱,羞辱之后再加一顿毒打。就算那人奄奄一息了还不想停手,当时年少气盛,区区一个贱民的一条贱命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周围的人只是冷眼看着,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噤若寒蝉。我捕捉他们神色里的畏惧与愤怒,满意的笑出声来。正此时,一个巴掌甩过来,脸颊承受不住的汹涌,一股腥甜弥漫口腔。我的手扶上来,被打偏的头一点点转回来。我的心里翻山蹈海的震惊和愤怒折磨的我的眼睛燃里火来,我觉得我眼睛里的火,是可以把一切化为灰烬的,我觉得,那个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的家伙是必定要死于非命的。但是出现在我的眼前的那个人,只是寒潭一样的眼睛就恍惚了我的神智。好像冬天最坚硬的冰柱刺进了心里,全身的血液都结了冰,动弹不得,只能惊恐的承受,那与单薄身材不能相称的威仪和凛然。很丢脸,我被威慑住了,只一个照面。
我不仅没有治他的罪,甚至重金聘他入府。
以我亲王府的名望与财富,什么样的能人异士是不能笼络的呢?父王其实不满叶锦衣这样无名无派的泛泛之辈的,可是我很坚持,或许就是是因为不甘心吧。第一次让我那么狼狈的人,我想要留在身边,我想要亲眼看着他在我的面前一点一点倒下来,我想让他也因为我而狼狈一回。我一直都试着说服自己,留下他只是单纯的因为自尊心。
所有的人都是极宠我的,我任性但是聪慧,我胡闹但是也懂得察言观色。父王说你个鬼精灵。关于怎么讨人喜欢,我好像是极有天赋的,对于这一点,其实我是有一点自鸣得意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会碰到硬钉子。
我把叶锦衣当成对手一样对待。虽然是以师父的名义聘入府内的,但是只被我当成是摆设。我的师父必须是身负盛名的,叶锦衣不够格。我想起一个故事叫做黔驴技穷,我想着,一定只是一时新鲜,等我慢慢习惯了解了之后,一定就会嗤之以鼻了,到时候,叶锦衣是什么下场就不得而知了。
最初,我还是想着要报复的。可是我一天天的成长,叶锦衣对我来说,却依然是那样无法忽视的存在。叶锦衣闲暇下来的时候总是恍神,仿佛一只慵懒的猫,阳光下居然带一点点温情的味道,可是每当我来挑衅的时候,我只觉得那温情只是错觉。叶锦衣的眼睛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好像只是匍匐在墙角的某一株野草。或许是叶锦衣长的比我高吧,我就是在这样的自欺欺人中一点点长大的。
我的点点滴滴,都是叶锦衣。可是叶锦衣根本只是当我是有点别扭的长期饭票吧。安心住在王府,舒心吃在王府,心安理得接受一众奴仆的敬重。我多么恼怒这样的叶锦衣。我已是待嫁之年,容颜初展,不说沉鱼落雁至少很是清新可人的,上门提亲的人那真的是踏破门栏啊,什么朝廷重臣、新科状元、外邦贵族等等,反正抢手的很。偶尔上街游玩,也总是少不了惊艳目光。我总觉得,这样的我,站在你的身边,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叶锦衣,我总是拿你无可奈何。为了让你也能够看我一眼,我终于提出让你教导武艺。
叶锦衣听到的时候,居然露出了笑容,虽然只是轻蔑的意味,但是我的心怦怦的如小鹿乱撞。我多么庆幸我提出了这个建议。我不仅可以让你的眼睛注视我,我还意外的看见了你千年不变的面容绽开了笑容。我觉得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开始,可是你再也不肯多给,那个笑容,只是昙花一现。
真正走进了叶锦衣的生活,才发现原来除了轻功,他的画工也是极好的。他书桌很乱,几乎所有的纸上都是画像,画像上的人,都是叶锦衣。年轻时候的叶锦衣,白衣清爽的叶锦衣,衣衫不整的叶锦衣,慵懒的叶锦衣……好像都是和现在的样子不太一样的。但是是那么生动的叶锦衣啊,翻着翻着居然看到了一张是爽朗笑着的。栩栩如生的好像可以听到那欢快的笑声。我的心口突然一紧,突然有大颗的眼泪滴落。只是很感动,原来叶锦衣也有那么快乐的时光。
我没想到我会有那么多眼泪,原本只是莫名其妙的,后来却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越想越委屈,居然伏在桌上痛痛快快的哭了大半个下午。等我慢慢平静下来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倚在门口的叶锦衣。兴许是我泪眼朦胧吧,这一回,他不但没有责怪我擅闯他的房间反而是安慰的轻轻笑了一下。
叶锦衣是一个善良的人,我才发现。虽然当时的我涨红着脸推开他跑掉了,但是那晚,我辗转不眠,黑夜中傻傻咧着嘴笑,眼睛和牙齿闪闪发着光。我只觉得这十四年都白活了,如果生命是从这一刻开始的,那才叫做圆满呢。我那么兴奋,以为我和叶锦衣的关系已经变的那么好了。
可是第二天去找他的时候,又是那样冷漠的眉眼了。昨日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切又回归了原点。他甚至不让我再进他的房间。我的心里满是委屈,我瞥着一肚子的眼泪跑回自己的别院哭的昏天暗地。后来我在想,如果,那些眼泪都是流在叶锦衣的面前,他的笑容会不会再次出现?可是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我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做得出来,用眼泪赚取廉价的同情。我要的,从来不是同情!
可是,叶锦衣,我要拿你怎么办?你呆在我的身边五年了,我对你好对你坏你都不理不睬,你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你的眼里,都在注视着什么呢?即使和你生活在同一片屋檐,我也进不去你的世界。你想要的是什么?我多想把你想要的据为己有,这样,你就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虽然你从来没说过别离,但是,我就是很慌,我看见看不见你的时候都慌。我总觉得,你迟早是要离开的。而我,我可以用什么来挽留你呢?有关于你,其实疏离的连呼吸的频率都无法聆听。
我觉得我是着了魔了。我居然拿刀抵在叶锦衣的脖子上,我的武功早在叶锦衣之上,我很轻松的赢了叶锦衣,我想,只要他的眼睛里出现了恐惧或者慌张或者其他什么都好,只要他认输了,那么他高耸在我心间的形象就会溃倒吧,那我就不会如此无计可施吧。可是如果他溃倒在我心间,我的心里还会有些什么呢?明明掌握着生死的人是我,惶惶不安的人却也是我。直到最后,我的手颓然落下,我也不敢睁开眼睛。我蹲在地上哭了,叶锦衣没有离开,夕阳下那么柔和的身影,我鬼使神差脱口而出,不要走,永远不要离开我。我想那一天,叶锦衣也是着了魔了,他居然回答了我,他居然允诺。他说,好。轻轻淡淡的语调,那一个字漫不经心的好像即刻就要散在风中隐去,但是与我来说却像一棵救命稻草,抓住了就抓死了。叶锦衣永远都不会离开了,即使叶锦衣的眼睛里永远都没有我,但是至少我的眼里永远都有叶锦衣了,这样就已经足够幸福了吧,更何况,我是这样好的女子,只要叶锦衣不经意间看见了就会移不开目光的。迟早,叶锦衣对我,比我之对他更甚。
我是这样笃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