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真是莫想到，我李刚当年就是一个普通的钻探工，没啥文化，现在也只能看个门，跟个废人差不多。柳慧琴呢，比我强百倍，工作干得好，嘴巴也能讲到地方上，风风光光了这么些年，可是现在也成个废人了，我想着这辈子我们也就这样了，有个单身宿舍住就好得很，莫成想我们赶上好日子，遇上好领导咧，做梦都不敢想，分房还能想到我们两个废人，我这心里感动着不知说啥好。”
“李师傅，你可不能这么说，你和柳机长可是258队的大功臣，贡献大了去了，理该住上好房子。说实话，分了新房，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大有因公牺牲，我和孩子啥也没干，可是沾了他爸的光住进新房子，这心里也不知说啥好，大有如果在天有灵，看到队上这么照顾我和孩子，指不定多高兴呢。唉，咱们江书记呀，真是个好领导，按条件，这次分房，他家理应住上，可他硬是没要，他说等258队职工都住上新房，他再住也不迟。”
“李叔叔，您搬家的时候给我们打声招呼，我叫一帮同学，不费吹灰之力就搬完了。”
“这邵勇啊，可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岁数不大，可是特别会热乎人，长大了，人缘好，能张罗大事。”王海英夸道。
“嗯，心底好，是个好娃。”李刚也赞许地点着头。
邵勇听大人在夸他，心里有点洋洋自得，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阿姨，每回就您表扬我，我爸我妈，总拿老眼光看我，说我学习不好，长大没出息，不是打我就是骂我，反正他们把我给看扁了。”
“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十全十美，他们那么说你，是激将法，想让你各方面都变得更好。我也时常想，小阳和你如果能互补一下，可就完美了。不过世上没有尽善尽美的人，每个人各有长处，做好人就成。”
“阿姨，您说话我爱听，不像我妈，整天就知道唠叨我的不是，说得我干啥事没有一点儿信心，干脆我也给您当儿子算了。”
“只要你妈舍得，我白拣一个大儿子，做梦都要笑醒了，有啥不行的。”
尚小玲从窗外探进头来半开玩笑地说：“我抗议，我妈要是再要个儿子，我在这个家，就干脆没有地位了。”
“这孩子，妈还不疼你吗？”
“妈，您就老实坦白吧，我和弟弟比，您从心里是不是更疼小阳？”
“他比你小嘛，你不是也最疼弟弟嘛。”
“小玲啊，你可不能那么想，你妈对你两个，那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疼得很嘛，你们小的时候在野外，我们都在一起生活，你妈有点好吃的，都省给你们姐弟吃了，谁少一口都不行。”
一直在一边闷声不响的尚小阳笑了，说：“妈，我知道我姐为啥事这么说了，每次吃完饭，您总说，小玲洗碗，我姐的嘴立刻能挂个油瓶，撅得那么高。姐，这回住新房，我和妈住一块儿，你单独住一间，这下就没意见了吧？”
“去去去，谁跟你争房子了？这么大的小伙子懂不懂男女有别，我就是想跟妈斗斗嘴，看看咱妈会不会生气。”
“还有这样的孩子，拿妈来开心呢。”
“看看，生气了吧。”哈哈哈的笑声。
“阿姨，我给您当干儿子，我和小阳让您天天高兴。小玲姐想气您都挨不上边儿。”
“哎，邵勇，话说前头，我持反对票——不同意。”尚小玲说着把手里的抹布朝邵勇投过去，屋子里一片笑声。
门推开了，刘玉荣手拿卫生工具走进来：“刚进走廊就听到你们的笑声，真热闹啊。”
“刘阿姨好！”三个孩子不约而同地对她说。
“好，好，瞅着这大姑娘、小伙子就让人高兴。”
“你家那个英俊的大小伙子，都上山下乡锻炼有两年了吧？我们家这还哪到哪儿呢。”
“快了，快了，后年这俩孩子不就都该高中毕业考大学了嘛，可惜我们童川毕业时没赶上高考，不过孩子表现好，上个月公社推荐他参军了。”
“那太好了，部队是个大熔炉，童川那孩子，做事稳重有主见，在部队上锻炼几年，一定错不了。”王海英赞许地说。
邵勇听得羡慕，对刘玉荣说：“阿姨，童川哥命真好，我长大，也下乡，然后去当兵。”
“傻孩子，你这叫生在福中不知福啊，在父母身边不愁吃不愁穿，下乡那阵子干农活辛苦得很，前两天写信说当兵前三个月体能训练，一天要跑三趟五公里越野，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不容易啊。”
“童川学习好，要是晚上一年，就赶上考大学了。”尚小玲有些惋惜地说。
“川子倒不在意，他说人生在世干啥都一样，重要的是干啥就把啥干好，到了部队，他就要当个好军人。”刘玉荣话里很为儿子骄傲。
李刚点头说：“好娃，有志气，嫂子，你来干啥？你分的新砖房打扫好了嘛？”
“刚打扫完，这不，腾出手了，看看你这儿还有啥活要干的？”
“没有，就这几间屋子，人手多转眼就打扫停当了。”
刘玉荣看看蹲在旁边伸手在水桶里洗抹布玩的柳惠琴，欣喜地说：“李刚，你带着她这么长时间，她好像听话多了，柳慧琴真是前世修的福，遇上了你这个菩萨心肠的好人啊。”
“可不是嘛，好人有好报，两个好人碰一块儿，照应着大家也就放心了。”王海英又回头对几个孩子说，“你们先去帮邵勇家打扫，我和刘阿姨把手下这点儿活干了就过去。”
孩子们答应着，一溜烟跑出去了。
进入腊月，寒风刺骨，西北风呜呜地刮个不停。
市区的街道上喇叭声声，店铺中回响着刺耳的迪斯科音乐，到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片嘈杂。
李刚牵着柳慧琴的手，穿梭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地来到西街中心邮局。接近年关，邮局的柜台前人特别多，挤挤嚷嚷，寄包裹的、发电报的、汇款的，好不热闹。
张望了半天，瞅见里面的坐椅正好有人起身，急忙带柳慧琴坐过去，一面拍拍柳慧琴的肩膀对她说：“冤家，你坐着莫动，我汇完钱就过来找你。”
柳慧琴望着他嘿嘿嘿地笑着。
李刚挤到汇款的柜台前，要了一张汇款单，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照着上面的地址，一笔一划地填写清楚，然后掀开大衣，从里面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包，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取出提前准备好的钱，交给柜台里一个扎小辫的工作人员，小辫子一句句读着跟他认真核对着地址，确认没问题后，签字、盖章，交给他一张收据。
办好手续，李刚挤出人群如释重负，他长长出一口气，去坐椅的地方找柳慧琴。眼睛瞥到坐椅处，看了几遍，以为自己看走眼了，怎么看刚才的位置坐着的都是一个老头，四处看，就是不见柳慧琴的影子，顿时急出一身冷汗，这个冤家跑哪儿去了？他在邮局里扒拉来扒拉去地寻找，还是找不到柳慧琴。
李刚跛着腿跑到邮局外面，来去匆匆的人们从面前掠过，怎么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他在人流中走来走去，急得团团转。正当他左顾右盼，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他看到对面马路口围着一群人吵吵嚷嚷，似乎在争抢什么东西。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穿过马路，李刚慌慌张张地跑到人堆旁，就听里面一个女人惊恐地尖叫着：“你走开，别碰我的孩子！走开，救命啊！”
“傻子咋还要抢别人的孩子？”
“谁家的傻子，咋没人管？”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
李刚慌不迭地拨开前面的人钻进去，只见一个裹着花围巾的女人，怀里抱着孩子，一脸惊恐，边叫边躲避着。柳慧琴眼睛瞪得老大，闪过来扑过去地抢那女人怀中的孩子，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李刚见状，急忙上前拽住柳慧琴往外拉：“冤家，你这是干啥？那是人家的娃。”
“啊——”柳慧琴大叫着企图挣脱他，发红的眼睛盯着那个女人不放。
李刚紧紧抓住她的手，一边抱歉地对那个女人说：“对不起，她受过刺激，这会儿认错人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出柳慧琴。柳慧琴不见了孩子，突然歇斯底里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李刚怎么拉她，她就是赖着不起来。
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种疯女人应该锁在家里，万一出来伤人咋办？”
“刚才抢孩子时才吓人呢！”
李刚无可奈何地看着柳慧琴，再看看围观的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僵持了好一阵子，李刚突然想到什么，他看看周围的人，眼光落在身边一位胖胖的大妈身上，问道：“大妈，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吧，看我能帮你啥？”
“我给您钱，您去商场帮我买个洋娃娃好吗？”
大妈看看哭得一塌糊涂的柳慧琴，心里像是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说：“可怜的人，一定是为孩子才闹出这病的吧？行，我帮你买去。”
拿到钱，大妈急忙奔到马路对面的商场，不一会儿，捧着一个洋娃娃走过来，递给柳慧琴：“快别哭了，给你孩子。”她把找回的零钱交给李刚。
痛哭流涕的柳慧琴一见洋娃娃立刻破涕而笑，她抱起洋娃娃，亲了又亲，嘿嘿嘿地笑着，用手轻轻地拍着、抚摸着，样子十分慈祥。
谢过大妈，李刚拉着柳慧琴，看到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洋娃娃，对洋娃娃爱不释手，他有点不可思议，叹了口气说：“你这个冤家呀，说你傻吧，你咋还记得那娃呢？你知道吗？快过年了，我刚才已经替你把钱寄给那娃咧，你就放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