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灿烂，白云依稀。夜风轻轻的吹拂着大地。
吃过晚饭，钟国疆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散步。不知为何，心血来潮，走出大门来，在大街上向着东边漫无边际地走着。
“嘎吱”一声，一辆大奔驰停在了他的面前。“政委，你好！”一位女士甜润的嗓音，从车里传入他的耳鼓，接着一个窈窕身姿站在他面前，亭亭玉立。
他猛然抬头，惊喜交集，笑道：“啊哟，是卢总啊。真没想到是你。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她甜甜地笑着，轻轻地说：“是香辣红风啊，专门来看望钟政委啊。请上车再说好吗？”
他犹豫不决，问：“去哪儿？在这儿说不行吗？”
她略微一顿，说：“也行啊。那我把郭子叫出来。”
钟国疆一听，连忙说：“哦，我明白啦。这事一定要两个人一起说的。上车，上车！”
上了车，开到单身宿舍门前，卢小跳停了车，钟国疆刚准备下车，郭大成已经跑出来了，怪模怪样地向钟敬了一个礼说：“政委，我们请月下老人去喝夜茶！”
钟说：“喝茶？你行吗？刚刚出院，枪伤恐怕不允许吧。还去吗？烽塔至今也没个像样的茶楼。”
卢说：“政委，郭子的伤利索啦，苟一刀好像手下留情了。加上你的关照，向院长用的全是上等好药，半个月就痊愈了。今天是周六，我们想庆祝一下，郭子大难不死嘛。你就别扫我们的兴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准你满意。”
钟还是迟疑不决，说：“这半个月里呀，我简直应接不暇，光工作组就接待了二十七八个，吃得肚子都痛了。你们就别破费啦。”
郭大成用恳求的语气说：“政委啊，你就赏个光吧。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我们又不会拉你下水。再说了，你能拉得下水嘛。”
卢小跳扭过头来，“嘻嘻”一笑，说：“香辣红首长，列宁说过的，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我看呀，你快被列宁老同志说中喽。”
钟国疆被她逗乐了，哈哈直笑，说：“小跳啊，真没发现，你平常满脸镇静，一派冲锋陷阵的架势。这闲情逸致还真是高级的。思想工作可是一针见血，人木三分。好啦！我被你们说服啦。走！看我们的卢总能有什么太虚幻境。”
三人来到了杨水花的富花大酒楼，专门要了一个豪华包间，坐下来喝茶。服务小姐端上茶来，钟国疆品了一口，醇香扑鼻，不由赞赏道：“好茶！正宗的西湖龙井，而且是新茶。”
“啊！”卢小跳叫道，“钟政委，你真是万事通啊。肯定学过陆游的潘经了。”嘴一噘，又说：“郭子，都是你，事先也不侦察清爽，我还想给钟政委一个惊喜哩。你看，捉襟见肘了，就像你原来的科长。”
郭大成缩缩脖子，笑道：“老一套！我们老科长可是老亦涛。不要紧，政委不是大加赞赏了嘛。”
钟说：“我最喜欢喝龙井了。据传这龙井可是乾隆爷爱喝的。原来，西湖人叫香煞人，乾隆爷喝了，赐名碧缧春。”
卢小跳说：“不错啦喂。杭州人当时都叫香煞人茶。来！政委，我以茶当酒，敬首长一杯，感谢首长对我们的关爱。”
“好啊！这话我爱听！来郭子，一起来呀！”钟国疆兴致勃勃地说。
三人一起喝了一口茶。
卢小跳说：“政委，我听说四个大剩男结婚，常委们都去了，你搭了礼，却没有去。我能问一下，是为的什么呀？”
钟国疆呷了一口茶，闭上眼睛品了一会，吞下去，“啊”了一声，说：“为什么呢？讲政治喽，树形象喽。”
卢小跳听不懂，不由地摇摇头。
郭大成连忙帮着解释：“是这样，如果钟政委去了，给人感觉就是分区党委常委出面办的婚礼，那可要舆论哗然了。人家会说：边防军办个婚事还如此兴师动众，甚至于会怀疑是用公款办的酒啊！”
卢小跳陷人沉思。一会，抬起头来，真诚地对钟说：“政委，我和郭子想好了，婚事一切从简！”
钟国疆连忙咽下茶，急切地说：“那不行，不行啊！我答应过钱总的，如果你们结为伉偭，我和他共同操办，一定热腾腾，响当当！”
郭大成轻描淡写地说：“政委啊，我们领情了，感谢钱总和你的大恩大德。不过，我们两个都是老农民出身，平素里吧，也勤俭朴素惯了，真的不想大操大办。”
钟国疆思忖了一下，说：“听话听音哦。我明白了，你们是因陋就简，为我分忧啊。”他站起身来，走了几步，郭和卢连忙站起来陪着。他叫他们坐下，自己也坐下了，用内疚的语气说：“不好意思喽，你们没有房子……”
卢小跳急忙打断他：“政委，我们有房子。你别自责了。我们不是为了这个。不是条件不够哇，真的是观念使然。”
钟不理她，接着说：“郭子，咱们分区像一个巨人，刚刚得了一场饥饿症，治愈之后，得有一个恢复期。我要说让你们把我的宿舍当新房用吧，你们肯定不愿意，也真的不恰当。这样，我叫任部长给你们再腾一间，两间嘛，稍微好点。你们就先委屈着点。要不，郭子，我给陆局长说说，帮你到银行贷些款，先买一套商品房，既当新房，又置了产，也挺好。等到明年下半年，本政委保证让你们和你们的娃娃住上属于分区部队自己盖的新宿舍楼。”
郭大成和卢小跳感动的不得了，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沉默一会，卢说：“政委啊，房子我们有的，不用劳你再费心了。你知道的，钱总对部下非常好的，有些比尔‘盖茨的风范。”“咯咯”一笑，又说：“不是我骄傲哦，政委，我比你这个大政委，四颗星星，还挣得多嗳。房子票子车子位子都齐了。五子登科嘛，只差孩子了。什么都不要你费神，只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给我们一个大面子就足够了。”从鳄鱼皮小包中取出一张大红请柬，让郭大成接着，两个人四双手捧着，一起说：“敬请首长大驾光临！”钟国疆满面红光，双手接过来，用手一弹，念道：
“兹定于公元2005年10月18日，在烽塔富花大酒楼，顿号，上海陆家嘴国际大酒店，隆重举行卢小跳小姐和郭大成先生燕尔新婚大典，敬请尊敬的钟国疆政委，顿号，先生，携夫人，顿号，孩子按临同庆。”
念过了，舒口气，举起茶杯来，朗声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来，我先祝贺你们新婚大喜。”咽下茶水，接着说：“一定准时到场！只要我不外出开会呀，参加读书班啦什么的，保证一秒不差。”
“当然不能差了。”卢小跳高兴地说，“我们要请你证婚啊。”
他愉快地点了头，说：“你们这婚礼是高级的，对边防军可是影响深远啦。”看看四周，忽然问道：“这是谁的酒楼啊？”
两人还没来得及回答，杨水花一闪身，进来了，妖里妖气地说：“香辣红政委，小女子特来向首长报告，富花大酒楼是本姑娘开的！富花富花，就是要富贵我这朵杨水花。”
郭大成想着上回遭劫的事，心中未免不悦，一激灵，脱口而出：“政委，这杨姐可会做生意了，硬是把小跳说得不来此不甘心啦。杨水花不是水性杨花，而是杨家将门前池塘里的水胡芦花！”
卢小跳心领神会，不由“扑嘛”一笑，说：“郭子，你又犯呆了。杨姐说是水仙花，不是水胡芦花。”
钟国疆本来生气了，怎么卢、郭二人偏在这地方请他喝茶？经他们这么一说，心中释然，也觉得好笑，凑趣道：“杨副总，我得向你认输喽。几次请不来，今天又不请自来了。”
“双贏！双贏嘛！”杨水花脸上挤满了笑容，肌肉堆积起来，将本来不算丑陋的眼睛压成了一条缝。她一屁股坐到钟国疆身旁，要和他猜几拳。钟国疆连连摇头，说：“恕难从命，我从来不猜拳行令。对不起，我还要给上级汇报，先告辞了。”
郭大成马上说：“小跳，咱们送政委回！”
卢小跳二话不说，结了账，开上车，把钟国疆送到家。钟叫两人进屋坐了一会。卢小跳忽然想起，要去送富申千他们，将一个大红编织袋放到茶几上，给郭大成使个眼色，起身告辞。钟国疆眼疾手快，叫住他俩，说：“什么东西？待本座审查过后再走。”
打开一看，是两包法国产的高级巧克力，两瓶茅台酒，两条上海牌加长香烟，钟国疆上回去上海，看到钱大位抽过这种烟，问过价，钱说是千元一条。
郭、卢二人屏气凝神，提心吊胆，立在一旁看着，生怕他的嘴里冒出一句：拿走！那样的话，这一对伉俪可要急坏了。
钟国疆抬起头来，异样地看着两人，不慌不忙地问：“收不收呢？”
其实，他这是在急促地思考，以便能作出有利的选择。
卢、郭二人哪里猜得出他内心的活动，急切地不约而同地说：“一定要收！”卢小跳不放心，加上一句：“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
郭大成害怕他不收，也缀上一句：“不收就是不让我们结婚！”说了，又觉得没说好，后悔不迭，生硬地补上一句：“又不是行贿受贿。”这一句更差劲，气得卢小跳直朝他瞪眼睛。
钟国疆笑了，说：“嗯，有道理！曾几何时，我们断了歪门邪道之路，绝了贪污腐化之源。但我们从来没有杜绝过礼尚往来和人情世故。共产党人从来不是苦行僧，也不是和尚道士，更不是神仙嘛。我收下了。到时候好好给你们祝贺新婚。谢谢你们！走吧！”
出得门来，卢小跳就刮郭大成的鼻子：“我说你呀，还大笔杆子哩，尽说瞎话，人情世故你以后多想想，好不好？”
“老婆啊，我晓得嘞！”郭大成还是笨嘴拙舌。“听话要听老婆的话，我也晓得啦！”
“真是土包子！谁是你老婆啊？回去抱你的枕头去嘛好嘞！”卢小跳气得鼻子都不通了，直从眼睛里出气，“嘭”地一声，狠狠地关上车门，“呼”地一声，开走了。郭大成愣在地上，自语道：“又怎么了，尽他娘的使性子。结了婚还不拿刀砍我啊？”
送走了郭、卢二人，钟国疆爬上床，习惯性地靠在床头，闭目遐思。电话铃声响了。抓起话筒一听，门卫报告说，有个老汉要求见他。他问是什么人，哨兵说老汉坚持见面再说。他又问有没有证件，哨兵说有，叫戴得多，是原来农建师的老兵，早已退休了。想给烽塔传人反映件事情，再谈谈心。“那请他进来，我出门接。”
钟国疆毫不迟疑地跑到大门口，没再问什么，把老人接进自己的宿舍，非常客气的为他端茶倒水，请他坐下，问他有何贵干，有何见教。
老人看上去有七十好几岁了，身子骨还算硬朗，就是面色看上去有些沉着，颤巍巍地说：“不敢见教！老朽了！想来看看你们这帮年轻人。我这个老骨头身上，也还流着烽塔传人的血液。”
钟国疆一听，不无惊讶地问：“老人家，你贵姓？在哪儿享福啊？”
“免贵，我叫戴德多。享福嘛，哎呀，不好意思喽。在农建师。”
“哪个师呀？七师，九师还是十三师？”
“七师，孟子斌那个师。哦，也是你老父亲的那个师。你父亲钟开国啊，人好得很。我呀，和他一起当兵，一起集体转业，一起屯垦戍边。现在嘛，我七十三四岁了，噢，比你父亲小几岁，退休在家，带带孙子，看看院子，过得也蛮知足。”
“知足常乐啊。上次，我父亲回来，你见他没有哇？”
“噢，他忙的很，不方便。我就没去打扰他。”站起身来，“人老了，说话总是噜苏。哟，对不起。”从怀中掏出一个塑料袋，往茶几上一放，难为情地说：“钟政委，感谢你对我们农建师的关心，给你送一只鹅，请你笑纳，不要嫌弃哟。”
钟国疆下意识的扫一眼他放在座椅下面的一只特意用黑色塑料袋装着的鹅，没有多想，推辞说不要，可老汉执意要他收下，反复说是好心，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是尊敬他，没有别的不善之意。他只好勉强收下，心想一只鹅也就十来块钱，老前辈的一番心意，不收下，他恐怕要难过一辈子的。
把老汉送走，回来忙于读书写笔记，把那只鹅忘得一干二净，再没有顾得上看那只鹅。
直到第二天晚上回家，司机小梁有些不高兴地对他说：“政委，那只鹅我给你收起来了，可是有点味道了。”
“有点味道了，你还收起来干嘛，扔掉算了。”
“哎，我的好政委，不能扔哦，那味道很特别嘞。”
“你这小鬼，跟我这么长时间了，说话还阴阳怪气的，小心我揍你。”
“政委！揍我不要紧，可是要防止别人奏你哦。”他抬高声调，“是节奏的奏！”“节奏的奏？节奏的奏？”钟国疆突然反应过来，惊讶地说：“怎么？里面有什么？有奏章？是告谁的？”
梁文“嘿嘿”直笑，说：“政委，你这段时间忙糊涂了吧？反应没以前快了。要么，就是你成了核心以后，有点那个了哦。”
“那个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恕你无罪。”
“那个鹅里头有一个信封，信封里头有一个荷包，荷包里面有5000块钱。”
钟国疆一下愣了，不知道如何是好，梁文以为他生气了，连忙说：“政委，我没有恶意啊。我是想说，嗎，坑，咳！”把胸脯一拍，“干脆直说了吧，你平时总说要检点，要自重，不让我打你的招牌，不要接受别人的礼品，不要干扰基层的敏感问题，怎么你也收，还这么多？够判一年了！”
钟国疆猛然一惊，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平静地说：“小梁，你做的好，应该批评我。都怪我对老革命太信任了，没有想到，老前辈也……去，拿来我看看。”
小梁赶忙跑到伙房，把那只鹅原样取了出来，放在他的面前，说：“我可只是看，没有动啊，能对得上的。”
钟国疆疼爱的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说：“别疑神疑鬼，我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打开，打开！”
梁文马上取出那只鹅，取出信封，打开来，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明晃晃，亮堂堂，展现在钟国疆的面前。他觉得火辣辣的，不由捂了一下眼睛。
接下来，他一言不发，在屋里踱来踱去，很是踱了一会，说：“小梁，收起来，照老样子弄好。去！连夜去农建师，找孟子斌师长，问问他~，这个老革命戴德多想干什么！”
“首长，奇勇连50多公里，这么晚了我一个人怎么去啊。”
“哦，有道理，那这样，你替我打电话，给孟师长打，我不便出面。”
小梁高兴地说：“首长，我懂！你一出面，场子就闹大了，假作真时真亦假啦。交给我好了。”
说完，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孟子斌，给他说了这件事。
孟子斌听了，感觉非常奇怪，答应马上找戴德多问问情况。
过了半个多小时，孟子斌回话了。他给戴德多打了电话，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何也搞拉拢腐蚀的坏事。戴气得当即“啊噗，啊噗”直喘气，喊冤叫屈，又大骂“那个人”缺德带冒烟，拿他这么大年纪的人来做缺德事，叫他出洋相，丢人现眼。最后，才磕磕巴巴地说清了事情的原委。
“那个人”其实是四个人，就是那四个刚刚喜结良缘的老剩男，他们缠着常月娥，非要她说清楚她怎么就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下了就把四个大剩男的婚姻大事全部搞定了。她无可奈何，只好实话实说。说是全靠分区首长机关把握大局，政策好舆论导向有力，等等。四对夫妻又问，那钟政委为何不来参加婚礼，是否摆架子，或是避讳什么？这问题她也说不清，跟他们打官腔，领导忙嘛，书记呀，日理万机，来不了啊，人没来，礼尽到了呀！没有送钱，送了那么多花，把你们和艾书记一样看，当成君子喽，等等。把他们感动了，都说分区首长真是边防官兵的知心人、贴心人，像亲爹亲娘。知恩要图报，边防军也不能例外。
怎么报呢？当面送，肯定挨批受克，弄不好，还给个处分。想来想去，想出了这么个主意，由文启新出面，跑到农建师他老乡家，让他老乡出面找一个人，一定要是老革命。因为钟政委老爸是这个师里的老师长，为他们转送一份礼物给钟政委，不会引起怀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
他老乡想了想说，这没有什么难的，一打听就知道了。结果呢，就找到了戴德多。戴德多人老了，脑子不那么灵光。尤其对现代社会不那么了解，直筒筒的想，这几个后生知恩图报，尽中华民族的礼数，很正常嘛。再说了，一只鹅，才十来块钱嘛，算不得拉拢腐蚀，就满口答应了。文启新马上和他老乡一起，叫了一辆出租车，把戴德多送到分区门口，让他自己登门，把满载着新郎新娘深情厚意的大肥鹅，亲手送到香辣红政委、分区部‘队一致公认并交口称赞的好领导手中。至于鹅里面放了什么，他们当然讳莫如深，老汉也未加探究，毫无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