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开场白的序幕过后,席面上开始了正常的程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男女宾客分成两大阵营,摆开了决战的阵式。第一次分成四六式。秦总亲率三名“嫡系”部下,聚齐了四位,挑战阮易策率领的两夫人加崔全泰、韩天保、常罗斯……连着几个回合,秦总都被杀得片甲不留,血本无归,连着叫吃不消;第二轮只得重新布阵,那常罗斯被秦总连蒙带哄的拉过去,形成了五五对阵。崔全泰连着给夫人和阮易策代酒,早已喉咙发烧,急呼暂停!当场就索要常罗斯归队。秦总刚有大的斩获,哪里肯依?双方一来二去的停酒罢阵,鼓动了唇舌开始谈判。末了,秦总松了常罗斯,条件是换何艳萍归到这边。理由简单明了,一边四男一女,真正阴阳调适,均衡公平。全泰说:“四男一女,这阵式也不算创新,今天就不施行了,留待下回吧。”
秦总说:“就得是今天施行!反正咱们得拉上何艳萍!”
全泰说:“何艳萍乃是建委的家属,理当归在姚主任旗下,这有领导及韩局和本先生老公为证。”秦总说“那何艳萍归到总公司,也顺情合理。咱公司也不是外码,咱这是何艳萍的娘家。这有大舅子何正大为证。”
双方接下去一番引经据典,据理力争,一时竟然相持不下,找不出个折中的办法,达到时下提倡的双赢。不得已只好请阮易策出面主持大局。他先生是再一次扮演了双重身份,是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阮易策也觉得争吵的差不多了,大伙借机酒也醒的差不多了,因而可以再打锣鼓另开张了。
阮易策打趣说:“那就叫何艳萍回趟娘家吧,走走亲戚。”
众人皆大欢喜。何艳萍真就身不由己,被“娘”家人给接走了。阮易策没忘了叮嘱一句:“下一轮还得回婆家噢。”
众人一阵哄笑,于是又一轮混战就要开始了。
薛宝贵听到秦总提到何正大三个字,脸便红到了脖子。心里免不了七上八下地打鼓。吴氏兄弟扫一眼便明白了,吴勇强压低了噪音,提醒说:“唉,放自然点,有话等散了场,不妨当面说。”
不经这点醒也就罢了,经这一讲,薛宝贵当时倒满了三盅酒,端到自己面前,齐齐地摆正。众人看出来,“酒司令”一定有节目。才半天的不积极,好像在生闷。正为他感到不可思议哩,敢情人家“焐”节目哪!大伙张大了眼睛,等着看他出镜!
薛宝贵起立道:“嗲地,妈咪,秦总,各位兄弟:我现在负荆请罪,请崔主任夫妇原谅我的冒犯……”
何艳萍刚回趟“娘”家,听薛宝贵在酒桌上,当着众人的面提起这话,当时气得气就没打一处来。众人目下,何艳萍这番气得身上发抖,着忙起身,回了韩素身边落座。阮易策看她面色,知道这情节不简单,转过脸想问崔全泰,发现崔全泰的脸色也有不对。阮易策这才怒冲冲地问:“宝贵,你有什么事?”薛宝贵嗫嚅道:“我打了何正大。”
阮易策急忙问:“全泰,是不是?”
崔全泰想回答不知道,发现很难被人相信,反倒尴尬而自贬了身份,便说:“我不了解情况,还没机会问他。”阮易策舒了一口气,说:“不劳你问。我明白,你这是看着我跟韩素的面子……我问你,宝贵,是你打何正大?还是何正大跟你打架?”
薛宝贵低声答:“是我打何正大。”
阮易策奇怪地哼哼几声,苦笑几下,一拍桌子:“你还有脸求我出面给你摆平关系?为什么早不告诉我?害得我招呼人家两口子今天都坐在你的饭局上,还帮你撑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纵得你这么大胆。哦,崔主任看在我的面上没去过问大舅子的事,你脱了身,又给你把路铺好,你咋还走一处败一处?”
众人非常尴尬,不知安慰哪边好,只好对“症”施方,劝道:“消消气,慢慢说。”
“秦总!”阮易策没有接受劝解的意思,说:“对不起啊,宝贵虽然是你的部下,但他是我儿子。我是恨铁不成钢。我不能让他太张狂,我得主持公道!”
秦总的脸有点涨红,到嘴边的还是那句:“消消气,慢慢说。”
阮易策有了前面的开场白,便走完了过场,正襟危坐,威严地命令:“常罗斯,我是他老子,我要你替我打这个不肖的东西……打你身边那个人!”
常罗斯起身,表示他接受了任务,但没有立即亲自动手,而是拿起了薛宝贵的手,往上抬到薛宝贵的面颊停住。众人目下,常罗斯的手这边撤回,薛宝贵那边,左右开弓,打了自己面颊十几下。阮易策喝令:“狠劲打!”又是左右开弓的十几下。崔全泰已经慌忙跑过去拉住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不让他再打自己。众人也立即猛醒过来,纷纷站起来成了和事佬。阮易策不违众人的面子,收了场,发话说:“回家睡不着觉的时候,好好的悔过!”
崔全泰听着这话,心里过意不去。端上酒杯,递与薛宝贵。“来,我跟你喝一杯同心酒。前面的事情,从此不提啦。”
阮易策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端盅喝!……崔主任两口子宽宏大量,你自己今后做事放稳重点,人家不会跟你记仇的……”
总算烟消云散,笑声重又荡漾在“牡丹厅”内。那何艳萍也早回了“婆”家,再没有人唱议请何艳萍来娘家啦,直到酒散了场,卡啦OK一遍,曲尽人散……
薛宝贵尽了最大的努力把酒局进行到底,又陪着小心,表现得关心备至;特别是对崔全泰、何艳萍夫妇。因为这两位不记新仇旧恨,对他有再生之德。所以直到崔全泰夫妇坐上接韩素的车先行离开大酒店,薛宝贵才觉得有一丝自在劲。从酒桌上马失前蹄那一刻起,只感觉自己像驴头马面的在人前怎么那么的不是戏?阮易策留下来跟秦瑞祥一段密商,这才叫韩天保出来传薛宝贵。阮易策语重心长地亲口交待他的干儿子说:“秦总安排你到燕州分公司。先干半年施工员,造个好印象,下一步考虑你当经理助理……别给秦总脸上抹灰……你能平平安安地不惹麻烦,来年提你当副经理……再往后全看你自个混吧。”
薛宝贵不由得扭捏起来,连忙谢道:“都是秦总的照顾,我一定从头来,好好干;再怎么艰苦我都能存住气,请老总放心使用!”
阮易策不满地说:“你的缺点,就是对平级太心高气傲,存不住气;还好,你今天还能够认识到这一点……”
秦总说:“给他一次机会,让他锻炼锻炼吧。”薛宝贵突然不知接下去该谈什么?招待的事项该如何进行?暗中苦恼不堪,进退两难。阮易策发现他还没走,吩咐道:“你跟朋友们散场吧、回家吧、各人随意;我跟秦总有话要多叙会……”
薛宝贵反而依恋不舍,很不情愿地退下。房里只留下韩天保陪着阮易策和秦总。薛宝贵猜测,姚某人肯定是出面帮韩天保承揽工程。他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挤进这个小圈子。他快速下楼找吴氏兄弟,让他们跟他同喜。不想找遍了大厅,却不见吴氏兄弟和常罗斯。没人可与他同喜同庆,他心里顿起一阵烦闷,重又记起当着众宾客,酒桌上受辱的残忍的经历,心里暗骂这世道的不公。出租车载着他到了家门口,他付清车资下车。出租车徐缓地又要驶离,薛宝贵忿恨地把喝空的饮料瓶照准车屁股砸去。塑料瓶无力地落在地上……他想到,没本事的人就像喝空的饮料瓶一样,毫无尊严地被人遗弃。
薛宝贵没去他家的独门小院二楼卧室睡觉。老婆这星期上夜班,女儿还是跟保姆睡。这处宅院里面的三层小楼,都是他家的私产。现在仍有两家人租住他的四间房。临街的电料和水暖器材店,一连三个月,没有找着合适的人替他照看了。以前是有岳父夜晚睡在店里,给他省掉了不少麻烦。(背景信息)自岳父(岳父与韩素渊源)得癌症不治去世之后,再难找着能放心的人替他看店。他夫妻只好合住店内。这是个不错的安排,既能照看店内财物,夫妻又可以尽得其欢。这样小女便只好跟保姆睡。他老婆想叫保姆一个人睡店里,是他说什么都不肯点头,一直没有松口,理由是不知道保姆手脚是否干净,连主人的卧房,也尽量不给她随便进出的理由。钥匙有自己人拿着,内外有别嘛。家里有的是空房,腾出一间给保姆住,难题便迎刃而解,什么毛病都没有。
进屋第一件事便是洗澡。洗澡之后,感觉也没好哪去,自打耳光受辱激起的刺挠劲还在,驴头马面,不是东西,浑身不舒服的烦躁劲还在,而且郁闷淤结,无药可医,简直没法可解。只有拉开卷闸门让自己透透气,透透气,但是五分钟不到却又把卷闸门拉下。就是个不耐烦。风扇底下吹着。把这段时间的事情来回放“电影”。他才惊奇地发现,吴勇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至少对于薛某人他有着非比寻常的价值。这家伙总能看穿别人的思想,能摸准身边人的感觉。扪心自问,薛宝贵承认,自己确有打何正大出出毒气的冲动。但昨天那种场合,刚把调令拿到手,无论如何不会动手。(补充薛宝贵拿调令)当时,若没有吴勇强从旁煽情鼓捣,替他提前作好了铺垫,相信是打不出手的……再说今晚宴请的,第一眼目击崔全泰何艳萍夫妇到场,自己先就失了方寸,心神不宁,没有信心,脑袋犯疼,偏偏一直被吴氏兄弟看穿,想伪装都不可能。秦总又当众提到何正大,好像一桌人都在等着他站出来致歉、赔礼,不然的话,后头一定没有自己好果子吃。他硬着头皮死撑,终于还是被他(吴勇强)一语道破,临了又没照他说的办。为何急着当众道歉?有这个必要吗?这就是糊涂虫办出的糊涂事,自己率先把自己灭了,省去了对手的麻烦。自己把风格发扬到家了。回想席间受辱,一半是蛋疼犯贱自找,一半是面软同情对手作的。江湖之道,靠得住的不是理论,靠得住的是狼性直觉。自己就是缺少这种直觉,自己就是理论太多。吃亏皆因心肠厚道,脸皮薄,替自己想的少,替别人想的多。看人家吴勇强多能装?何正大挨打,伸出去的是一双拳头,打出手的是两个人吗……得想法把这小子召来,日后带他到燕州施展拳脚……
薛宝贵暗中佩服吴勇强能存住气。明里更是…,但对于他的不听召唤,内里多少有些不快。薛宝贵翻来覆去睡不着,挥不去的都是吴氏兄弟,还有嗲地妈咪,又有崔全泰夫妇;至于何正大,真是想到他的名字都嫌多余。他想打电话给吴氏兄弟,约他俩明天喝酒。总是不死心要说服他们一齐到燕州发展。一个好汉三个帮嘛!他看看表,还差五分钟就到零点。太晚了。还是算了。明天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约吴氏兄弟晚上吃饭。
这时,BP机有呼叫。薛宝贵根本不假思索,抓起电话复电;紧着打却不通,感觉奇怪,检查一遍,才发现是线路不通。手机又不在身边。手机在昨天打架的时候被他自己踩坏了,送修理还没有取回。薛宝贵既已睡下,便懒得开门街上打电话。
BP机又响一遍。薛宝贵心里冒火,谁他妈这么没有礼貌,三更半夜还非得等人回电?
BP机响第三遍,薛宝贵气得关机;但一忽儿又好奇想看他是否再打来。如果再打,那一定复他。薛宝贵重新开机不到10秒,BP机又响;薛宝贵气得骂开了:“如果不是我要找的人,如果不是送我发财的事,****的,****你祖宗,夜里吵着不叫人睡觉!”
看来不复电,没法闹明白那边是谁?又是怎么一回事。或许真的很急,而且对两边都很重要。否则,那边哪有理由等着回电。薛宝贵拉开卷闸门,站店门口左右望去,十字街口以近,一间挨一间的各色店铺都已关门,没有一家这时候还在营业的,只有到街口方能找着电话用。
薛宝贵走过三百米远找到电话,那边人已经不等啦。薛宝贵顺手又给吴勇强打两次BP机,又没等着他复电;这么白跑一趟,薛宝贵气得把电话一摔!小店老板和老板娘一齐抗议他,他不服气:我用用又用不坏!
老板娘不客气地纠正他:“你用当然用不坏,你摔它就是金子的也能摔坏,就别说只是塑料的。”薛宝贵由不得嘲起来:“什么金子的?摔坏没有?摔坏了吗?摔坏我赔你新的!”
老板看出他喝过太多酒,难免会有燥性,不想惹他,便好意挥挥手让他走人;老板娘不干,故意怄气,拿起电话听一遍,嘴上说:“我看摔坏没有。”
薛宝贵鼻子里哼着:“寒碜人……”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都是十字街口吃大排挡的人。
老板又一次挥手要他走人,他实在没面子透啦,想想又弄不赢,只得咽下这口气。他走出老远,老板娘却又喊他回来:“给过钱再走。打两遍BP机,你看着给钱!”
薛宝贵猛然记得还没付钱,紧着摸兜又没有;来得太急,洗澡换过衣服,身上没有装钱。老板看出了名堂,挥手叫他走人;老板娘嘀咕着,他听得出却没脸再接她话,只好自认晦气走人完事。在他走过的身后却是不免又留下一阵讥笑。
薛宝贵一身酒气,此时又平添一肚子恼怒,两股火气,夹在一起,顶得他走路直打晃悠。他真想找个什么东西胡乱打一气。三丈开外有条野狗,毛色黑白间杂,他蹑手蹑脚遛近它,待要拿狗撒气,冷不防却惊得它家伙蹿得无影无踪。他已经灰心绝望透顶啦。小人物活得就是这么艰难。这时,有辆摩托车靠近了要过去,喇叭连着响!薛宝贵不乐意给他让道,喇叭狠劲叫也没用!心里说,如果你是两个人,那你请便;不管你是一男一女,还是两女,或是两男,你都请便;如果你是一男,身量只高出我半头,对不住,除非你能轻巧的过去……偏偏那摩托车不能轻巧的过去,骑车人摔在路上,薛宝贵也难免被刮碰。那位男士又瘦又小,见面前的汉子一脸凶相,浑身酒气,没顾上车子和一身泥,连声的给他道歉。这一带街道已经没有行人,过去一百五十码薛宝贵到家了。薛宝贵无心听他絮道,飞起一脚打他肩上,又一脚把他踢得马翻。薛宝贵骑上去抡拳要打,猛的感觉肩头疼一下,这膀臂就不听使唤,才惊觉身后有个人!急忙跳起来,一转身,发现有七、八个人,个个手持短棒,把他围在中间。薛宝贵后悔自己性急,动手太快,现在情势紧急,欲罢不能,只好先下手为强,唬住人快跑!对方早有防备,噼噼啪啪一阵乱棍,打得他两手谁的棍也抓不着,眼睛也看不见景物,只是血流如注,两眼泛晕,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