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夜里,唐老太太总被叮叮当当的打井声吵得不能入睡。
她所居住的博旺南区正好能望见一片空旷的土地,从阳台上,她能够每天看到那片光秃秃的土地上发生的故事。先是来了几个拿着坐标仪的人拉着皮尺横竖丈量着那片土地,接着,又立起了几十个铁架子,然后就发出了让她烦心的声音,这种单一的声音彻夜不绝。
唐娴的家什很简单:一个木板床、脏漆漆的竹椅、旧时传下来带雕花的圆桌。虽然有些破损,但还能看到它的魅力。一个书架,据说是明清的家具,上面还有几本古籍。
墙上镜框里的依然是那个戴着礼帽,挂着眼镜的男人,门心的一片胎记隐约可见。
除了趴在阳台上注视着那片空地上的变化,就是揣摩镜框里的照片,这几乎是唐娴每天全部的生活内容。
从镜子里她每每发出感慨:“人就这么快老了,今生今世也没有找到我的先生还有稀里糊涂就失踪的女儿,要是死后真得不像胡福鼓吹的那样,我还不是一个没有归宿的游魂。”
她能够从阳台上看到远处蒸烤出来的火苗,好像随时会从地下冒出火焰烧毁一切。火苗的突起处,一条柏油公路似乎总是在焦灼的阳光下颤抖,她认为不会有什么活物敢在那儿停留,但,明明是一群生着满身满脸燎泡的人在打桩立架。她在阳台上提醒:“小心点,桩子的下面有我女儿的遗骨。”她又强调,又谴责,用尽力气也发不出多大声音:“听见了吗?别这么没人性!”
向冒火的空旷上发出警告后,她决不会得到回答,就是这些面目扭曲的家伙听到了她的警告,它们也不能懂得其中的内容,因为它们没有语言。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家伙用无数根桩子取代了那份空旷。
唐老太太有一天捡到了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纸钱,好像是被风吹过来的,也许是从打开的窗口飞进来的。她又兴奋了,像年轻时那样。于是赶忙揣着丈夫的照片,追到公路上,以为这才是真的胡福,胡福真的又出现了。她站在刻有“楚乐庄园”的站牌旁巡视,的确从道路的尽头驶来一辆轿车,车在站牌前停住了,本来唐娴以为这是最后的机会,但,车上下来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使她惊愕,一眼就认出这是厄休拉,虽然过去了几十年。
厄休拉也已近八旬,脸上松弛的皮肤显然是严重脱水造成的。她下了车,动情地观望着车站的牌子,问唐娴:“请问,这里曾经是‘楚乐庄园’吗?”
胡福消失了,唐娴捏着纸钱的手也无力地张开了,她带着失望的情绪点了点头。
“当时路过这里时就留在‘楚乐庄园’才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厄休拉对着一个刚从车上下来的男人惋惜道,那个男人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走开了。
唐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抓住厄休拉的手问:“你说的博旺市还那么遥远吗?你知道那座城市里有一个叫胡福的人吗?”
厄休拉看着她认真地表示:“胡福?知道了,不少的人都称自己是胡福,他也许有什么威力吧,我没有在意。不过,我要从新改变我当初对你说的话,那就是,博旺市并不遥远,这里就是博旺市的一个区。”
唐娴迷懵地自言自语道:“看来,到死我也没有弄明白胡福是谁。”
“那边原来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是吗?”厄休拉继续问。
唐娴扭动着头,晦涩地看着她指的方向。